得了江太醫的首肯，慕離帶著十幾個人算是終於在府里住下了，柳笑笑見這回終於將他給趕了出去，終於露出來真心實意的笑，半分虛偽都沒有。

這日里起床，竟親自給自己上起了妝，看著鏡子里那張依舊年輕的臉，越發愉悅，喚過丫頭，「去，將三少爺給我叫過來，就說我要帶他出門逛逛百草堂，叫他想買什麼買什麼，這麼多年過去，老娘終於成功了。」

那是柳笑笑從娘家帶來的陪嫁丫鬟，否則她哪裡會這般沒有大家風範地說話，丫鬟也就甜甜一笑，誒了一聲兒，便去叫了。

柳笑笑又從小木桌抽屜中取出一個絳色銅盒，指尖沾了些白色脂膏擦在自己臉上，細細塗抹過眉梢眼角，鼻側顴骨，再對著銅鏡看，又覺得肌膚細膩不少。

這可是聞名的神醫親自給夫人調配的凝膚脂，還加了香露，是槐花的清香。

雖然柳笑笑才不到四十，可是自嫁給江淮新之後，她可一點兒都沒有變老，面上連一絲鬆動也沒有，可不高興的，自家丈夫盡心儘力地替她保養，她就是死，都要漂漂亮亮地死在江家。

因此她對這個家裡也沒有什麼不能容忍的，下人們有些多嘴，可是也不敢在她這個夫人面前說，江淮新不怎麼在家，整個江府都要靠她來撐著，她又是商賈之家出來的，沒有被江淮新瞧不起，還將家裡一幹大小事務都交給她，信她的手腕和能力，對她也好，說了重話也從來不會真的生氣，她自然也是盡心伺候夫君的。

有夫如此，婦復何求啊。

柳笑笑搖搖頭，她也不是沒有試著對江子塵好過，怎麼說，也是曾經感情深厚的姐妹的孩子，雖說為了一個男人鬧翻了臉，可她又不是什麼惡毒後娘。

若不是那個瘋子差些將自己的兒子摁死在水塘里，她根本不至於容不下他。

白日里的長安街更是羅綺金翠，柳陌花巷，千鋪當街，琳琅滿目，大到金裝玉砌的五層淮陽大酒樓，小到街邊席地而坐的年輕小貨郎，人聲不絕。

集九州之珍味，匯八方之奇葩。

百草堂門前亦是人頭攢動。

三公子其實是根本不想來的，娘親說什麼帶他來，其實就是自己想買東西。

「轍兒自己去看藥材吧，娘在下頭給你爹收拾幾件衣裳。」柳笑笑盯著那件正掛在正面大頂，彩鳳聖手歷時三個月才製成的琉裳仙裙。

三公子：……　

三公子：「好，娘親多小心。」

千萬莫要因為一件衣裳再跟其他官眷打起來。

他個子纖小，在這一群女人之間，總還能躲得開。那些香氣各異的脂粉味幾乎要嗆得他打噴嚏。

他要到最上層去找黃掌櫃，手才剛摸上了那鑲金絲木的樓梯，右邊擠過來一個美艷婦人，一胳膊肘頂到了他的臉上。

唔……好疼。

三公子捂著嘴，默默要走另一頭的樓梯，才邁開一步剛轉頭，後頭又是一片圓潤柔軟對著他的鼻尖，然後被人一擠，差些叫他憋死在裡頭。

三公子臉爆紅，好可怕！每一次來都好可怕！

一樓是專程給婦人們準備的各種綾羅袖衫，二樓是胭脂水粉，香氣撲鼻。因此下邊兒兩層人尤其多。三樓收錄江湖雜書與各色書畫，四樓才有一間藥鋪。

可在百草堂這種地方能開的下去，自然也不是什麼等閑藥販子。

這裡的黃掌櫃能耐大，別處藥房尋不到的稀奇貨色，在他這裡也都能找到八成，掌櫃的人話多，生意精明，來這裡的人，多半也都是不差錢的，因此一筆生意里，有一多半都是他自己虛漲的價錢。

可還是總有生意。

誰也不知道他的藥材都是從哪兒來的。

「喲，這不是江太醫家的公子麼？這回這麼早？」黃掌櫃看著他亂七八糟的衣衫，笑著道，「這回也來的很費勁啊。」

三公子白嫩的臉蛋上都還有不知是誰的胭脂，囧道：「我要姜丹結草，冬沁水，還有菊花茶。」

黃掌櫃笑了笑，叫自家的學徒去泡了茶端上來先。

清甜泛著花香的茶水，是秋葉的顏色。三公子喝了，終於從女人堆的可怕噩夢裡緩過來。

「結草沒了，冬沁水還剩下兩瓶，公子是都要還是？」黃掌櫃靠在櫃檯上捏了捏自己的小鬍子，往下瞥了一眼，「還想給你們家的二公子治病？」

「不是。」三公子低著頭摸袖子里的錢袋，「都要，給我裝好，不許灑出來。」

黃掌櫃是跟他挺熟識的，今日時辰尚早，四樓並沒有什麼人，他收了兩根金條便也開口多說了幾句，「要我說公子你這位哥哥，還是別浪費力氣了。連江太醫都治不好，何況公子你呢？當心連自己的命都保不住。」

三公子只是紅著臉接過木盒，「我是沒有爹爹厲害……」

繼而便無話了。

黃掌櫃推開後頭歇息的小隔間，裡頭正好有個穿著簡單麻布衣的學徒出來，「掌櫃的，裡頭有……人找。」

那掌櫃一愣，回頭道：「公子稍等。」

然後裡頭磨磨蹭蹭好一會兒才出來，江轍拿到東西都快一炷香之後了。下樓時他又是一番艱難，買到了想要的東西，神情卻不是很愉悅。

他其實這些年鮮少見江子塵，因為柳夫人同江淮新都不許他去見，他也知道是因為什麼。

可是二哥哥是好過的，他瘋的時候，自己七歲，在這之前，大哥二哥都會陪他玩耍，江子塵會皺著眉教訓他，教他認字背書，大哥會靠在門邊，看著他們兩個小傢伙坐在桌邊用功，自己站著打瞌睡。

那時候晨曦落下來，都是暖洋洋的，大哥在他心裡是最可靠最厲害的大俠，他被娘罵的時候，大哥都是第一個來哄他的，二哥很聰明，自小就是家裡最懂事最機靈的一個，什麼字都認得，字也寫的好看，所以也總叫娘親因為比不過他而呵斥他。

他根本不知道為何爹爹要將大哥趕出家門如今不知生死，也不知道二哥為何忽然就瘋了，還有家裡的大夫人，忽然就沒了，死了。

大夫人雖也時常不在家，但也會給他帶不知哪裡咬進嘴裡會吱吖叫的糖球，還會給他抓蛐蛐。

少年時陪著自己的人，似乎一個一個都不見了。

……這個家裡除了爹娘，就剩下一個二哥哥了。

但是他不是瘋子。

在人潮擁擠中，少年的瞳眸中閃過一絲落寞……我不想他再離開我。

以前他都沒有跟人走，但是這次好像真的要走了……

他抱著那個小木盒子，生怕被人給撞翻了，側身擠過一群夫人小姐丫頭，憋著一口氣逃到了店外頭，等娘親出來。

柳笑笑顯然也是收穫頗豐，看見兒子手裡抱著的東西，便笑著問他買了些什麼。

「治……治頭疼的。」三公子不太會撒謊，買菜那個已經是他編的最好的了。

「你不舒服？」柳笑笑馬上緊張了。

「不是，不是我，留著給娘親的。」

柳夫人鬆了一口氣，拉著他往回走，「我那是被東院關著的那個瘋子氣的，他都要走了我還頭疼什麼，這東西多少錢？」

「一瓶一根金條。」

「這麼貴？那給你爹留著用吧，反正也是用他的銀子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