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水送了來，裡頭也不知道是誰的主意，居然加了一些幹燥的花瓣，一片片淡黃色的花瓣逐漸在熱水中飽滿起來。

慕離走到榻邊，推推他，「塵兒？」

他以為江子塵在被窩裡裝死不理他，以為他還在害羞，便要去扯他的被褥。可粉綉桃花下，露出一張滿是淚痕的臉蛋，眼睫都因為濕潤而結成一股一股，眼眸沉靜地闔著，似乎累得很，只是這回也不皺著眉了，像是睡了一個疲憊的好覺。

這更是難得，慕離便也不去叫醒他。

也不知他睡了多久，耳邊似乎一直有人在說話，他迷迷糊糊的時候，耳朵也在辨認著，這是誰……

那聲音激流一般高昂，說話的人很啰嗦，抑揚頓挫，聽著很煩人……

更關鍵的是——不是那個人的聲音！

他頓時睜開了眼眸騰地從榻上坐了起來，掀開床帳瞪著外頭，誰敢擅自進他的屋子！

慕離跟葉一一齊回頭看他，好像也被他嚇著了。

江子塵看見葉一，他不太記得這個人是誰，可是他頓時想起來自己臉上是什麼樣子，刷的一下拉緊了床帳！

「出去！」

葉一看了眼門主。

「出去吧。」

葉一點頭，真是夠凶的，怎麼一起來火氣就這麼大的。

外邊天色已然黑了，葉一是來送飯菜的。慕離讓他去外頭找騙子的時候順道帶一些稀奇的點心回來。

他走到床邊，掀開新換的月白紗帳，見他一個人抱著膝蓋，面對著牆坐著。

「怎麼了？」慕離關心道，「我叫人送水給你沐浴？」

「嗯。」

嗯？慕離覺得有些奇怪，湊到他臉側去看，被他一巴掌給拍開，繼而江子塵轉過頭，用力擦了擦臉，「看什麼看。」

原來如此。

「我幫你擦了臉了，放心。」慕離很善解人意，「葉一什麼都沒看到。」

「我管他看到什麼。」江子塵根本不會承認的，雖然他已經將自己的軟弱讓這個男人看見了，但不代表他能輕易改變自己這麼多年的習慣。

他就是嘴硬。

「餓了麼？」慕離將桌上的食盒朝他的方向推了推，「我特意叫人從外頭買的。」

江子塵鼻子里哼了一聲，但是眼光卻不由自主地朝那三層的食盒上瞟過去，不知道裡頭裝的是什麼。

慕離看得好笑，也不戳穿他。

「你出去，我要換身幹凈衣……裳……」他一邊嘴硬著，一隻手要摸自己衣領的盤扣上，卻什麼都沒有摸到，忽然就結巴了。

……這根本就不是自己白日穿的那一件，我的衣裳怎麼了？誰給我換的？誰碰了我……

他頓時瞪大眼睛，愣怔著回看背後桌邊那個撐著側臉老神在在的男人……

「你、你……」江子塵瞠目結舌。

「你臉上髒了，我給你擦幹凈，你偷懶先睡了，我就只能被迫在你這裡洗了一個花瓣澡，換了你的衣裳，想著既然你這麼愛幹凈，身上這件我也一併替你換了吧，省事。」

「你說什麼？」江子塵方才一直有些恍惚，現下仔細盯著他看，才真的發現什麼不對，慕離從來不穿白衣……那衣裳是他的……

他的視線落在慕離敞開的交領上，他甚至可以看見因為衣裳的尺寸不合適，裸露出來的一點點，真的只是一點點……胸肌的線條，結實的，緊實的，可靠的胸膛……隱藏在更深的衣襟里……在他貼身的衣物里……

這……太……

江子塵幹咽一下，沉著臉：「脫了……」

叫他以後如何直視自己那一件褻衣！

慕離倒是無所謂地站起來，真的開始將衣裳還給他，「誰叫你只有褻衣褻褲是我勉強能穿的。」

褻褲那兩個字讓江子塵頓時如遭雷擊，看著他在自己的命令下，將那片他幾個時辰前才靠過的胸膛盡數展露出來，順滑的綢布很快便從他肌肉結實的肩頭滑了下來，又接連抽出兩隻線條流暢的手臂，那件褻衣便這樣懸在他的腰間……好像一根魚鉤，上頭勾著魚餌，在令人窒息的一池清水中散發著強烈的香氣。

「褲子也脫了……」他失神地說完，兩個人都愣了。

第三個人也愣了。

葉一舉著最後到的兩碗餛飩，正好推開窗，正好聽到那句標榜著欲求不滿的話，雙眼直勾勾地盯著他……

「打攪了。」他飛快地將食盒和換洗衣裳擱在窗檯上迅速消失。

江子塵喉結上下滾動，捏緊了拳，已經在羞憤與暴怒的邊緣……這個男人，居然真的已經把他給扒光了……

雖然自己也差不多，可是……可是這根本不一樣！他從來不偷偷摸摸！他就是……他就是耍流氓也是正大光明地耍！

他不會去趁人睡著的時候去扒人家的衣裳！那是非禮！那是褻瀆！那是不要臉的臭王八！

「誰叫你要先睡著的。」既然衣裳送來了，慕離幹脆也就換上了，是一身武打勁裝，一條鴉青色的腰帶緊緊束住，勒出勁瘦的腰身，褲腿也在黑色布靴里扎得緊密，一點也不拖泥帶水……更顯肩寬腰窄，身體結實……

江子塵渾身上下都繃緊了。

正因為纏得緊，一絲不苟，才更讓人遐想非非，遐想那整齊周正的衣冠之下是怎樣一副陽剛野性的男人軀體……

他的雙眼似乎又被灼熱的光給刺痛，微微用力地眯了起來。

慕離也挺佩服江子塵的行事作風的，他就這麼站著看，連眼睛都不眨一下，看著自己在他面前露出與他那瘦弱身材全然不同的身體……真是好色也好得那麼惹人喜歡。

「先吃吧。」出聲喚回他那色鬼心神，慕離先一步坐下，取下食盒的竹木蓋，裡頭的香氣立刻冒了出來。

還是上回那碗餛飩，應該說是上回那家鋪子里買來的餛飩。

「我好心給你買吃的，你啊，真是讓人不知道拿你怎麼辦。」他一邊說，一邊又將早就拿來的那個食盒擺上桌，「吃沒吃兩口居然都倒了。」

他語氣里自然而然的親密，聽得江子塵心裡一軟。

「是麼？」他依舊站在桌邊，看著桌上琳琅的菜色，都不是什麼精品大菜，但是顏色都很討喜，散著熱騰騰的香氣，「我沒有。」

慕離剛要問沒有什麼，忙住了嘴，沒有便沒有吧，管他沒有什麼，千萬不要忽然又哭了。

「那許是我記錯了。」

「不是。」江子塵依舊沒有落座，眨著一雙墨色的眸，眼底第一次有了些連自己都看不明白的歉疚，「我真的不記得了……你上回給我買了什麼？」

慕離皺著眉，刻意沉默了一會兒，再問：「……你這樣直白地告訴我，這樣好麼？」

「……我遲早什麼都會告訴你的。」他兩彎睫毛微微顫著，似乎不甘心地道。

慕離沒有想到他在自己胸前哭完之後，會變成這樣，坦率而又真誠，雖說他從頭到尾，看上去都十分誠實，但那隻是他用來保護自己的另一面，是純粹發泄內心的不滿。

那個真誠不是他的真心。他討厭什麼，生氣什麼，會毫無顧忌地爆發出來，但是一遇到稍微柔軟一些，飽含關懷，美好一些的情感……

慕離想，這時候他嘴巴就像王八殼一樣堅硬，好難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