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怎麼回事？」

葉一沉聲道：「我到二少爺院子里的時候，他就已經不在了，院門是從內鎖的，屋裡的東西幾乎都沒有怎麼動過，內牆上，還架著之前修葺屋子的木工留下的梯子，應該……是自己走的……」

他話一說完，慕離都不用聽，他已經可以猜到在場這些人心中是怎麼想的了。

是畏罪潛逃。

這一切，又是那個從頭到尾，什麼都不知道，一直懵懵懂懂，只是被他傷了心，躲在屋裡不肯出來的，塵兒的錯了。

……他又殺人了。

他就是這麼殺人的。

而這時候，第三個噩耗又傳了過來。

那個快馬加鞭去宮門口的下人氣喘吁吁地回來了。

「今夜聖上突發疾病，而且是前所未有，太醫院所有的太醫都守在行樂殿外等候吩咐不得離開半步，守宮門的侍衛不讓我進去……公子，老爺、老爺他來不了了！」

「你說什麼……」江轍雙目失神，兩行淚落下，嘴唇顫抖，腳下一軟，直接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膝蓋沾上了那還未幹透的血跡，那是他未出世的弟妹的血，是他娘親的血，那麼多那麼黑那麼涼，染污了他的心。

床榻上柳夫人幾乎不復存在的呼吸，簡直要了他的性命，在一刀一刀挖著他的心肉。

爹回不來了。

那……那我娘……豈不是……

他僵硬地扭過頭，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現在心裡在想些什麼……他恨哥哥因為討厭娘親，便要這麼心狠手辣地，要她的命，連她肚子里的孩子都不放過……

我還對他這麼好……我真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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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是誰……

好累……

耳邊似乎有個熟悉，又陌生的男人，他的聲音很模糊，意思卻能十釐清晰地傳入他的腦海。

「娘……是不是你……」

你的聲音好像……越來越難聽了……

那個男人顯然愣了，繼而繼續自己的話。

「再堅持一下，乖孩子，看清了面前這個男人麼？」

有人拉著他的手，他努力地睜開眼，看不真切，不知道這裡是哪裡，好像有人用薄薄的白紗蒙住了他的眼睛，卻只有面前那個躺著的男人，在視線正中逐漸輪廓清晰起來……

好肥的一隻豬。

「他快要死了，你跟你娘不是最心軟的麼……救救他吧……」

他幾乎不假思索，回答的聲音卻十分僵硬，像一個木偶。

「不要……」

那男人顯然愣怔，繼而面上有一絲的崩潰，很怕他的意識真的清醒，怕的一動不敢動，就這麼站著，頭上的汗都要滑落到眼裡。

「我在……成親……」他喃喃地說著。

他身上穿著柳笑笑叫人送來的喜服，上頭綉著純白半綻開的並蒂蓮，在上好的大紅衣料上，襯得越發嬌羞，晦澀，等著與他的另一半，花開同稱，永結同心。

他本是死活都不穿的，他穿這個做什麼呢？那人對自己根本同自己不一樣，他一點也不渴望靠近，甚至是拒絕，是厭惡的，那他為何還要跟他穿同一套喜服，喝同一壺喜酒，睡一張喜榻，同床共枕……

本是這麼想的。

可直到他看見那個男人出現在門邊，他那無可挑剔的身材，穿著這件寬大的大紅喜服，他整個人如同淌著火焰，腳邊半開著一朵嬌嫩的蓮花，朝他走過來的時候，他的眼神都變得熾熱了。

心臟也砰砰的跳。他後悔了。他那時還想著，如若他再在我耳邊嘮叨一句，我就答應，我就穿上它……可是慕離只是摸了摸他的發頂，說了幾句笑話，最後寵溺地道：「塵兒本來就好看，用不著穿這個，外頭我一個人應付便夠了。我知道你不喜歡見那些外人。」

就這麼走了。

於是——你不叫我穿，我非要穿！倔脾氣上來，他糾結了幾個時辰，終於還是換上了。

自己七手八腳地穿上了這件麻煩的衣裳，渾身上下，都是同他一樣的顏色，又想著那人穿著同一樣的喜服，或許他們穿著的，根本就是同一件，那這件衣裳上，就還有他的溫度……他心口一陣陣地發熱。

大約是喝了兩口酒，看著書，居然就這麼直接睡過去了。根本也不知道這裡是哪裡，自己又是在做些什麼。

男人大概是沒有想到他會說出這樣一句話來，頓時驚出一後背的汗，以為他想起了什麼。

但也只能咬緊牙關，繼續勸說。

他不能太違逆江子塵的意願，一定要讓他自己起憐憫之心，他才會出手——

白玉謠不是將自己一身的醫術都傳給你了麼？你不是天縱之才麼？你不是小小年紀便揚言要做聞名天下的神醫，要盪盡疾苦麼？你志向如此遠大輝宏，你看看面前這個人，他多難受啊？他的雙眼睜不開，他的嘴唇在發顫，他在一口一口地吐血……你連他都救不了，你怎麼救天下？

江子塵只能看見面前躺著的那個男人，辨認不出他是誰，可是卻終於認出了這聲音的主人，喚了一聲：「爹……」

江淮新的面色陡然土青，死死捏緊了拳，幾乎連牙都要咬碎……

他看著江子塵對著面前榻上的那個男人，眼神毫無光彩，眼眨也不眨，幾乎是將指尖給掐進了掌心裡，才穩住了心中的不甘、不忿、怨恨，以及對自己的唾棄，艱難地吐出了幾個字：「我不是你爹……」

「是麼……那算了。」他的聲音依舊沒有起伏，「我救了他……你送我回去麼……」

「你還回去做什麼？」江淮新沉著臉，「你不是最討厭待在裡面麼！」

「他在啊……」

「誰？那個臭小子？」

「娘……他不是臭小子……我……我……」他忽然愣住了，像個未長大的幼童，本身便是在迷濛中，居然還能發愣……

我怎麼他了。

江淮新見他居然連面前一個病人都不管，心裡居然只想著那個男人，氣得心頭一跳，沒了辦法，只好拔去了榻上那人頭頂上的一根銀針。

那人忽然殺豬似的叫喊出來！

江子塵眼裡這才又有了他，真可憐，叫的這麼慘……

燈火通明，他卻只能看見面前方寸的景象。

耳邊出現那個男人興奮到有些顫抖的嗓音：「對，就是這樣，好孩子……他的命就在你手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