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九有些失望，失望之餘還有些悲涼。

他以前還笑話別的幫派『只能共患難，不能同享福』，可到了他們黑狼幫，才剛剛看到一點兒『福』的影子，便開始了內訌。

他強壓情緒，用和平常商量事情時一樣的語調，面對大夥兒說道，「這樣，我現在便去跟蕭公子告個假，明兒一早我親自回山寨，由我和寨子里的弟兄，將幾個弟妹接到此地。若能趕上和你們一起去上京，便去，若趕不上，留在這鎮遠郡內隨時聽蕭公子調遣，也是好的。」

獨眼漢子漲紅著臉低下頭，「不，不用了，大哥，還是我回去吧。畢竟，自己家的媳婦兒，交給別人也不放心不是？再說了，這不還有五個月呢麼？只要我好好幹，來得及的。」

一個臉上橫貫了一條長長刀疤的漢子走出兩步，「大哥，辛哥，我回去吧，我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戶籍的事兒，我不著急。」

缺了右臂的年輕人輕咬下唇，「算了，還是我回覓夫山，蕭公子是讓咱們保護商隊的，咱們這些人里，就我最沒用，」他眼圈微紅，強笑道，「等你們都走了，正好方便我向蕭公子討個輕鬆點兒的活，哈哈，哈哈。」

至於上京，以後總有機會去的，吧？

「不必如此，」

眾人聞聲朝院門口看去，就見蕭公子與殷將軍，手拉手？跨過門檻。

這些人趕緊跪下，蕭天青也趁機將自己的手從殷澗的掌心中抽出來。

待殷一替殷澗說了句『免禮』，這些人起身垂目站好後，蕭天青才繼續說道，「若想去上京見見世面，便都去，反正也要經過覓夫山，你們只要出個人陪我府上雜役回山寨說明緣由，我府上雜役自會將人平安領至此處。」

說罷，他虛點了一下郎九，「你隨我進來，我有幾句話單獨叮囑於你。」

「是。」

說是『單獨』，蕭天青一行六個一個沒少，而郎九這邊，卻只有郎九一人跟進堂屋。

堂屋的門，在郎九身後徐徐關攏，蕭天青和殷澗並列坐在八仙桌的兩側。

蕭天青從袖袋中取出個蠟油封好的厚厚的信袋，「此信你需妥善保管，萬不可遺失，到上京後，交給雲香小築的掌櫃即可。」

「是。」

他又從口袋裡取出三份一模一樣的清單名冊，「一份呈交給河間郡郡守趙大人，另外兩份也都交給雲香小築的掌櫃。」

「是。」郎九將這幾樣接過來後，小心翼翼揣入懷中，想了想，問道，「不知公子有什麼話要帶？」

「無需，該說的，我都寫在信里了。」

「是。」

最後，元寶從袖袋中掏出個鼓鼓囊囊的荷包，在自家少爺的示意下，遞到郎九面前。

入手沉甸甸，打開來竟是一包碎銀，掂一掂，估計有個四五十兩。

「這是你們去時的盤纏，待回來時，雲香小築的掌櫃，自會給你們回來的盤纏。」

十個人走大半個月，四五十兩的盤纏，平常吃喝住店足夠了，節約一點兒的話，還有剩餘。

郎九揣好銀子，感恩拱手道，「小的們定不負公子的囑託。」

而此時，郎九們即將押送到上京的貨物，正由斜紅做著最後的檢查。

身邊來幫忙的幾個小丫頭邊小心翼翼的打包，邊不停嘴的稱讚，「嘖嘖，真漂亮啊。」

「這些都是按照少爺畫的圖樣做的。不過，這還不是最美的，最美的是個鳳頭釵，花了巧娘足足兩天呢。」

「足足兩天又如何？少爺直接賞了一百文，一百文！少爺還說了，以後每十天選一次做的最好的三到五樣，每個入選的，都能得一百文！我要有那手藝，也寧可花兩天的時間只做這麼一隻出來。」

「對了，你這些天得了多少？」

「嗯～我一共得了二十七文，你呢？」

「比你多兩文。」

「斜紅姐姐，你呢？」

斜紅抿嘴嬌羞一笑，「和你們差不多。」也就多了十倍而已，嘻嘻嘻～

誰讓她是少爺的丫頭，就算是粗使丫頭，後廚的嬸子們也不敢正經使喚她，少爺也不怎麼需要她服侍，她有大把的時間做這些，這一次，她也有一件皮草小坎肩入選為上品了呢。

正暗自得意間，一個七八歲的小童拿著個帖子跑了進來。

「斜紅姐姐，」小童嘴裡喊著斜紅，眼睛卻不住的往內屋瞄。

斜紅從桌子上抓了個點心給他，「別看了，你通寶哥哥跟少爺一起出去了。」說著，將名帖從小童的手裡抽出來。

只瞧了一眼，面色立刻大變。

小童很敏感的察覺到了她的不對勁，詫異地踮起腳尖，邊盯著名帖瞧邊問，「誒？斜紅姐姐，你識字？這上面寫了什麼？」

斜紅立即收斂心神，勉強一笑，「我哪裡識字呢？只是看著上面的花紋甚至醜陋，不怎麼喜歡罷了。」

丑麼？他怎麼覺得挺好看呢？

「對了，送帖子來的人呢？」

「哦，已經走了，我跟他說，少爺不在家，他便說，邱公子也並不是今天就要過來，我只需把這名帖給少爺，少爺自然會有處置。」說著，偷偷摸了摸藏在腰帶里的銅子兒，那是剛才邱家送名帖來的人，給他的打賞。

畢竟拿了人家的賞錢，再加上斜紅剛才的變臉，他有些不放心的叮囑道，「斜紅姐姐，你可千萬別忘了轉交給少爺。」

斜紅沖他翻了個白眼，「行了，放心吧，就算我再不喜歡這上面的花紋，也不敢將外人給少爺的名帖亂丟的。」說完，當著小童的面轉身走進內屋，再出來時，已經兩手空空。

小童這才放下心來，拿著點心一蹦一跳的離開。

邱家管事一進府，便直接進了邱家四少的小院。

「四少爺，小的已將拜帖呈上，只是蕭公子並不在家。我去前堂衙門打聽，蕭知州也不在衙內。」

邱家四少放下手中書卷，淡淡道，「好，知道了。」

身邊丫環連忙用托盤捧出個裝滿銅錢的荷包，遞到管事面前。

待管事拿了賞錢離開後，邱四少卻再也看不進去半個字，他的面前，彷彿又出現了那張雌雄莫辨不笑也帶三分春意的臉。

美，真美。

那種美，就算他讀書百卷，也找不出一句像樣的詩詞將之恰如其分的形容出來。

只可惜，他竟然是知州的獨子。自己也只能退而求其次。

「少爺，少爺～」

自家少爺怎麼又在發獃？

連著喚了好幾聲，邱四少才恍若從夢中驚醒一般，按捺住心頭不悅，看向丫環碧青淡淡問，「何事？」

「少爺，奴婢適才看到柳黃往後廚走去，想必老爺已經回府了。不是您說，待老爺回府，就去找老爺相談什麼要事麼？」

殷澗將蕭天青送至知州府側門，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內，這才悵然若失的轉身離開。

漫漫長夜，做什麼好呢？也不能總是偷窺青兒，青兒幾乎每次都能感受到他的視線，唉，誰讓青兒服用過七七四十九天他的指尖血呢？

他左瞧瞧殷一，又看看殷二，突然有了一個好主意。

不提殷一殷二怎麼被自家將軍各種使喚各種坑，蕭天青剛一進府里，迎面就見不厭沖他飛奔而來，「少爺，少爺，您可回來了，老爺急需銀子，遣我回來向您要。」

蕭天青心頭一驚，「為何要？要多少？」

「說是要向河間郡買入一批官奴。老爺說，您都清楚？」

清楚，怎麼不清楚？這主意，還是他出給自家爹爹的。

所謂的官奴，不單單是犯了事的官員家眷，還包括犯了事的官員豢養在家中的能工巧匠舞姬戲子。原本朝廷還多少給這類犯了事的官員家族保留幾分顏面，並不會把他們放到市場上拍賣，而是直接送去工部，造橋修路有的是活兒幹。

但大周朝現如今國庫空虛，哪有那麼多橋和路需要修造？於是也顧不得什麼顏面了，索性一起賣了，也算給戶部增加一份收入。

道理他都懂，可他也沒說現在就買呀！

因為！

他的那點兒家底，早已花的，比臉還幹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