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青坐在桶內橫椅上，藥水正好到他脖頸，腳是踏空的，他有些不明白，為什麼有這麼高的浴桶。

小師祖睜開眼，笑道：「這是我師父生前用的浴桶，他有那麼那麼高。」他用手舉高比劃著：「有時師父走火入魔，身體不能動，我就是這樣抱著他，放進浴桶里。」

李玄青記得，祖師爺確實是出了名的身材高大，天下間少有人能與之齊肩，有一段時間被江湖人稱作頂陽山人。

轉眼見小師祖捲起的袖子滴著水，李玄青道： 「小師祖，您的袖子濕了。」

原來他剛剛在放李玄青進去時，袖子浸到了水。

「無妨。」小師祖將袖子擼下來，催動內力蒸幹了，道：「兩個時辰後，我再來抱你出來。」

李玄青只能道：「有勞小師祖。」

小師祖見他不像昨天那麼冷淡，笑起來，轉身出去，關上了門。

經過剛剛一事，李玄青不敢再消沉，若是不趕緊將傷治好，以後不知還要勞煩這位師祖多少大小事，不知為何，一想到這位小師祖幫他倒水倒藥，搬來搬去，心裡就覺得十分罪過。

不再多想，閉上眼調息運氣。這些草藥確實十分有用，不過一個時辰，李玄青便覺得全身發熱，四肢舒暢，連心口刀傷的痛都退了不少。

又過了一個時辰，小師祖果然進來，手裡拿了一張木凳和一條布巾。

他把木凳放在浴桶旁，踏上來，展開一個朗朗的笑，低頭看著他，張開雙手道：「時辰到了，我抱你出來吧。」

似乎一個滿歲的小孩在向他要抱抱一樣。

李玄青看著他燦爛無害的雙眼，有些無奈，雙手撐在桶沿，勉強站起身。

小師祖捲起寬鬆的袖子，用手上的布幫他擦拭上身，然後熟練的把布搭在肩上，右手伸進水裡，要抱他。

李玄青心裡更古怪了。

小師祖彷彿知道他的心情，道：「沒關係，我師父比你還高了許多，他不能動時，我也是這樣抱他出來的。」

他想了想拿出腰間的一條汗巾，道：「不過，他一定要我綁著眼睛，我也綁著眼睛抱你好了。」說完將汗巾蒙住眼，在腦袋後綁了個結。

李玄青看見他汗巾下的嘴角還含著笑，忽然就覺得自己剛剛有些矯作。

其實這樣的情景，換成任何一個男人，都會覺得古怪的。

只不過小師祖從小山裡長大，祖師爺本身豪邁不羈之人，從不告予他親疏有別，非禮勿視之類的教條。

不過他卻天生有為別人體諒的心。

小師祖蒙著眼睛，伸手將他從水裡撈出來，讓他的手搭在自己肩膀上，李玄青能聞到他頭髮上淡淡的藥味，像無患子。

小師祖用布巾擦幹他的身體，要擦到下半身時，李玄青道：「小師祖，你把我放到床上，玄青自己來吧。」

小師祖應一聲，點點頭，將他抱在床上。

李玄青接過布巾，胡亂擦幹身體，要拿起旁邊的褲子。

小師祖彷彿能看見一般，道：「等一下，這些衣服是要洗的。」他轉身，徑直走到床尾處的矮桌旁，那裡放著幾件衣服，是孤山老人留給李玄青替換的。

他準確無誤的拿起桌上的衣服，放在李玄青手邊。

把幹凈的褲子套好了，又穿好了單衣和中衣，李玄青道：「好了，小師祖。」

小師祖將蒙眼的汗巾解下，轉身到浴桶邊，踩在凳子上，用手摸了摸水中藥草，又走到浴桶另一邊，拔下底下的木塞，李玄青便聽見水流的聲音，原來這木桶下有一個凹洞，直通到屋外，這浴桶里的水用完後便可直接流出去，倒是方便。

可能這間房就是以前的祖師爺住的。

小師祖拿起他換下的衣服抱在懷裡，道：「我幫你洗。」他看了看窗外，已經日行正午，又問：「你中午要吃飯嗎？」

李玄青道：「小師祖，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小師祖疑惑道：「什麼？」

李玄青道：「玄青只是一個陌生人，小師祖為何願意這樣費心照顧？」

小師祖奇怪道：「你不是陌生人，你是阿山的徒弟，而且我沒有費心啊。」

孤山老人本名丁正山，所以小師祖叫他師父為阿山。

「你快休息，我去開灶。」他抱著衣服，身影一閃，消失在房間內，留李玄青怔在那裡。

午時，小師祖雙手拿了一個托盤進來。上面有兩碟青菜，兩碗米飯。

他將桌子擺到床前，方便李玄青不用下床，將飯菜放置好，道：「今天來不及打獵了。」

沒有打獵，所以只能吃青菜。

李玄青明白他的意思。沒有說話，他也並不是挑食的人，只是毫無胃口。

小師祖見他不拿碗筷，道：「你不喜歡吃菜，是嗎？」

李玄青道：「不，只是沒有胃口。」

小師祖點了點頭：「噢。」也沒有勸他。

自己吃完了便收拾碗筷，將李玄青滿滿的那碗白飯扣在菜碟里，端著托盤出去了。

李玄青覺得小師祖是有些不開心了吧，他皺了皺眉，自己得人細心照顧，實在不該如此。

可他如今哪裡有心思顧忌這些呢？

晚膳時，小師祖將飯菜擺好，依舊是兩碗飯，依舊是放在李玄青床前，但多了一些肉。

李玄青雖然不想辜負小師祖的心意，可惜胃裡心裡總是難受，可口的飯菜讓他連看一眼的興緻都沒有，大概心裡遭受的背叛和創傷讓他的身體對飢餓毫無感覺了。

這一次，小師祖什麼都不說，吃完了，便端著碗筷出房間。

第二天中午，氣氛又有些不一樣了。

小師祖還是不說話，只拿起碗筷，攪進一口飯吞了，便用澄清的眼看著他。

待到李玄青看他時，他又低頭吃飯，吞一口飯，便看他一眼。

「小師祖，怎麼了？」

李玄青見他半張臉埋在碗里，看著自己的一雙眼睛裡都是星星。

「師父說不吃飯的人，都是神仙。」

「………」

「你是神仙嗎？」

如果其他人說這一句話，必定是在挖苦了。

但小師祖那廣闊陽光般的眼神讓他摸不清，是嘲諷還是懵懂。

小師祖想了一會兒，筷子敲自己的腦袋：「我又說傻話了，神仙是不會受傷的。」

李玄青好生無奈：「小師祖，我吃飯。」他拿起碗筷，勉強攪進一口。

小師祖眨也不眨的看著他，見到他喉嚨一動，把飯吞下去了，這才安心似的，自己也端起碗，一邊吃飯一邊要仔細的看著他。

李玄青早有經驗，略微轉過了身子，迎上他的目光，小師祖便埋頭吃飯不看他。

入口的米飯溫熱，青菜是山泉水灌溉的，清脆可口，這一碗飯沒有想像中的難以下咽。

小師祖放下碗筷，道：「好吃吧！」像一個等待誇獎的孩子。

李玄青道：「好吃。」

小師祖道：「那你晚上還吃飯嗎？」

李玄青點頭：「嗯。」

小師祖的生活有了目標：「好，等我洗了碗和衣服，就去幫你煎藥，你等我。」

李玄青見他臉上總是有笑容，似乎世間沒有任何事情能讓他煩惱，這笑容淳淳而又淡淡的，春風朗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