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在山水輾轉，日月在蒼穹更迭。

山中不知又過去多少日。

李玄青身上外傷逐漸恢復，所有的活幾乎都不用小師祖插手。

小師祖便在藥房裡忙活，打點他每天藥浴的藥材，每日早上再運功為他療傷。而三天一次的煎藥，李玄青也堅持自己完成。

但是情況還有些不同，每次李玄青在藥房煎藥，小師祖總喜歡跟他坐在那張藤椅上，偶爾和他說話。

小爐上方被煙霧充盈著，兩人安靜的坐著，隨著煎藥的次數多起來，時間一久，李玄青與他同坐時，便不去刻意保持輩分間的距離，小師祖悠閑的半躺著，大腿還壓著李玄青一點衣擺。

「玄青有爹娘嗎？」

「沒有，我是孤兒。」李玄青沒有回頭。

問答之後，又恢復了寂靜。

小師祖看著他的背影：「昨天，我做夢，夢見我的爹爹娘親來找我。」

李玄青回頭看他，小師祖眉頭微微揪著，他的目光有些失焦，獃獃的看著那些縹緲的雲煙。

「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就好了。」小師祖輕聲道：「不知道他們長什麼樣……」

李玄青沒有再說什麼，回頭看著他，小師祖側了側身，枕在屈起的手臂上，似乎還在想像。

「在玄青心裡，師父他老人家就是我的父親。」李玄青忽然說這麼一句。

小師祖坐起身看著他，眼睛充滿期待：「那我呢？」

李玄青仔細的斟酌，這幾個月，小師祖對他的照顧和關心又浮動上心頭，他像孩子一樣溫良可愛，純真無邪，李玄青早將他當作家人來守護和親昵。

「在玄青心裡，小師祖是恩人，也是家人。」

小師祖喃喃的重複了一遍：「恩人……家人……」

「是。」

小師祖重新躺回去，看著李玄青的背，口中又重複了一次，好像他並不懂這些字的含義，在仔細琢磨一般。　

過了一會兒，李玄青道：「天有些冷，小師祖先回房間休息吧。」

原來不知不覺，他在山上已經呆了幾個月。

此時已經秋天。

小師祖沒有回答，李玄青回頭。對方已經睡著了。

旁側衣擺下落，露出裡面白色寬鬆的褲子，絲絹製成的，不甚厚實，在燭光下還隱隱可見小腿的線條。

每次煎藥的時候，小師祖十有八九會睡著，如果叫醒，也是迷迷糊糊的像個孩子，最後總要李玄青抱著他到床上。

他熟門熟路的把小師祖安置在床上，蓋好被子，把窗格放下，不讓風吹進來。

臨要出門的時候，小師祖翻了個身，後背一半露在被子外，他便回去幫他重新掖好被子。

吃完了藥，如果睡不著，李玄青就盤腿練功，經過這些時間的調養和努力，總算初有成效。

至少經脈運行不會那麼艱難，真氣也運轉的越來越流暢，這代表他的內力是可以恢復的，至於能夠恢復幾成，就要看造化了。

天氣越來越冷，孤山老人上次給他安置的一箱衣服，李玄青還沒有打開過。

箱子里皆是絨衣裘披，厚氈厚毯，居然還有一瓶用油紙裹得嚴實的酒，足可見孤山老人的細心。

那天晚上，李玄青把酒放到桌面上，小師祖好奇道：「玄青怎麼會有酒？」

李玄青道：「這是師父留下來的，玄青也是剛剛才發現。」

他將木塞子拔出，一股醇香的酒味飄了出來。

小師祖點點頭，把碗推過去。

李玄青先為他倒上半碗，便把酒瓶放在一邊，倒不是他小氣，這酒是北方康陽國有名的燒酒，名為金沙，酒量淺的人，很容易就醉。

小師祖嘗了一口，感覺喉嚨里火辣辣的，嗆得難受，夾了一筷子青菜送進嘴裡。

「小師祖原來不喝酒。」李玄青看著他被酒嗆的通紅的耳朵。

「我只喝過師父釀的黃酒。」

「既然這樣，便少喝點。」

他為自己倒了一碗酒，小師祖見他面不改色將一碗酒喝幹，眼中不由多了一絲讚歎。

嘗過了這酒的烈性，他每次只輕輕啄一小口，便夾一筷子菜中和一下，很快兩朵桃花就撲上他的臉頰。

李玄青心裡有些好笑，見他喝得開心，也不打擾他。

打仗是體力活，更是腦力活，需要時刻保持清醒的頭腦，統軍之帥少有機會喝酒，不過李玄青天生酒量極好，整個軍營沒幾個人能和他比酒量的。

想起和他並肩作戰的將士們，李玄青心裡便有些發悶，碗里的酒空了又滿，滿了又空，足足喝了好幾碗。

待到一瓶酒都喝光了，還是清醒。

反而是小師祖，喝了半碗酒已經迷迷糊糊了。他撫著額頭站起身，腳步有些踉蹌，轉身的時候，左腳踩著右腳，又把椅子給撞倒了。

李玄青連忙扶住他：「小師祖，去哪？」

「我有點困，去洗臉。」語氣還是十分正常，只是眼睛像隔著一層薄霧看他，無法聚神，臉上紅通通的。

看來是喝醉了。

李玄青道：「困了就去睡吧。」

「嗯，困了就去睡。」小師祖點點頭，扶著門踏出去，鞋尖踩到了衣擺，踉蹌跌出兩步。

李玄青上前架起他，把他送到房間里，小師祖搖搖晃晃的掛在他身上，朝著他笑，噴了他一臉的酒氣。

脫了鞋，解下外衣，幫他蓋上厚實的棉被直到下巴，小師祖抓著被子，黑暗中睜著一雙懵懂的眼睛瞧他。李玄青見他醉的不輕，也坐下來看他，見他乖巧溫順，越來越像那一頭梅花鹿，於是堅毅的目光也柔軟了。

小師祖揭下一點被子，露出嘴巴，問了他一兩句話，多是山下的事，李玄青一一回答了。

但有一些問題，又可愛又好笑。

比如：「山下的人都像玄青這樣好看嗎？」

「有很多人都比玄青好看。」李玄青覺得這樣回答會妥當一些，他不確定自己長得是怎樣檔次，他不在意這些。

「真的嗎？」小師祖有些懷疑。

李玄青道：「當然了，小師祖就比玄青好看。」

「玄青覺得我好看？」

「嗯，小師祖比山下的人都好看，山下的人爭來爭去，又笨又丑，像蠢驢。」

小師祖哈哈笑起來。

李玄青聽見他那可愛的笑聲回蕩在房間里，像八月的風吹進竹林里，像初春的冰塊被芽兒撐起來，充滿活力和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