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師祖側身看著他：「以前師父養過一頭小驢，它的眼睛真好看，屋後那個小茅屋就是它的房間，玄青知道嗎？它每天早上都朝我眨眼睛……」

李玄青聽著他說話，氤氳了夜色的柔軟，天地間彷彿會因他的沉醉而陷入昏睡。

「那小驢一定很喜歡小師祖。」李玄青心想著，也說出來。

小師祖笑起來：「是啊，我喂它吃碎米的時候，它就蹭著我的手，不過它後來被一隻老虎咬死了……好多年前的事了。」

「小師祖肯定為此傷心吧。」

「師父師兄說它早晚要死的，讓我不要哭，可是我半夜睡醒的時候，還是哭了。」

李玄青見他黑白分明的雙眼清透如玉，心想，一頭驢也讓小師祖為它傷心難過，為它惦記許久，不知祖師爺和師祖壽終之時，小師祖又是怎樣傷心，又想到在那之後，他獨自在山裡生活的孤單，不禁生出感慨和心疼。

房間里又恢復了寂靜。

月光透過窗戶，小師祖睜著兩點星火般的眼看著他，終於有些困了的樣子。

李玄青道：「小師祖，睡吧。」

小師祖笑著，乖乖閉上了眼。

李玄青關上窗戶，正走到門口，忽然聽到床帳里傳來小師祖的笑：「玄青真好！」

他笑笑，從外面帶上門，阻隔了一夜寒風。

大概是酒的作用，今夜李玄青失眠的癥狀好了一些，不到一個時辰也睡去了。

天上偌大的月盤摟住山水，山水又攏住了這座小院，十分明亮柔軟。

第二天辰時過大半，小師祖才跟天邊太陽一起迷迷糊糊醒來。

以往他總是天未亮就醒來練功了。

腳步剛著地，還有些暈暈乎乎，又躺回床上，一雙穿了靴子的腳擱在床外。

李玄青打開門，把一碗醒酒湯放在桌上。

「小師祖。」

床上的人坐起身來，倚著床柱：「玄青，我頭疼。」

李玄青把碗遞到他嘴邊：「喝了就會好受些。」他早上見小師祖過了時辰還沒出來，便知道該去做解酒湯了，果然派上用場了。

小師祖低頭，見湯里是一些切片的靈芝，接過碗喝了，甜的，加了蜂蜜。

他喝剩下一半，又遞給李玄青。

李玄青道：「不好喝？」

小師祖喜歡甜的，所以他特意加多了蜂蜜。

「好喝，所以讓玄青也喝。」小師祖道。

李玄青看見他凝著笑意的雙眼，心裡一暖。

日子像老人慢慢走，似乎又飛快的只有一眨眼。

終於，正式進入了寒冬，雪花簌簌落下。

李玄青的身體雖然不如從前，但至少內力在慢慢恢復，這也讓他心裡多了些慰藉和期待。

傍晚，小師祖披著滿身風雪走入廚房，竹籠里是剛抓到的山雞。

他摘下頭上滿是雪花的銀鼠暖帽，身上是一襲灰色貂絨斗篷，襯得臉蛋紅撲撲的，一雙眼亮如明珠：「玄青，我抓了山雞，今晚燉雞湯好嗎？」

「好。」 走過他身邊時，李玄青將他頭髮稍上的一片雪拿下，雪花消融在指尖。

小師祖似乎十分開心，眼睛裡都是笑。　

李玄青很少幹殺雞這種活，小師祖比他還糟糕，一無所知，兩個人折騰了大半個時辰，可憐的雞才正式下鍋。

待到雞湯完成，已經是戍時，雞湯里加了香菇和枸杞當歸之類的藥材，甘甜之極。

小師祖道：「我已經好久沒喝雞湯了。」

他透過窗戶，看見外面飄飄灑灑的鵝毛大雪。

「上次也是下雪，師父說我十五歲生日，專門抓了一隻野雞，幫我慶生。」

李玄青道：「今天也是小師祖生日嗎？」

小師祖搖頭：「我不知道。」

李玄青心想，山中不知歲月，連他都不知今天是什麼日子，小師祖從小在山裡長大，又怎麼會知道今天是何年何月何日呢，想來不過是把一個下大雪的日子，籠統的當作生辰罷了。

「就算是師父，也不知我的生辰。」

李玄青道：「在二十四節氣里，有一天稱為大雪，小師祖可以將那一天作為生辰。」

小師祖眼睛亮晶晶，笑道：「那我就把這一天當作生辰。」

李玄青看向窗外：「只可惜在山上，不知今夕是何夕，大雪這一天又是何時來。」

小師祖滿不在乎的搖頭：「只要玄青在，不論哪一天都可以是大雪。」

看著他的眼，李玄青心裡暖融融的，又不知如何回答。

小師祖想起什麼：「那玄青的生辰在何時？」

「我不知，師父從不提起這些事，我也沒問。」

「那玄青就和我同一天生辰，好嗎？我們以後可以一起過生辰。」

李玄青想告訴他，並不是兩個人同一天生辰，便可以每一年都一起過的。但終究只是頷首：「好，就依小師祖。」

他不能看見小師祖那雙眼睛裡有失望。

雪停，風止。

小師祖走在廊檐下，繞過藥房，身後羽緞錦披捲起一路輕雪。

他步下台階，摘下斗篷上的帽子，看見院子里的樹壓滿了雪，銀裝素裹，冰晶上映蒼穹，星河在頭頂晃悠悠的顫，黑夜與白雪融作天地一色。

李玄青在屋檐下，看見他抬頭仰望星河，沒有束起的黑髮隨意散落，在白色絨緞下反而耀眼之極，雪花因他而迴旋往上，為了貼近那紅紅的臉頰甘願消融，他忽然覺得，小師祖下一刻就是飛升天穹的神靈。

小師祖看著夜空，忽然又笑起來，還是那種豆子在瓷碗里滾來滾去的笑聲，落在雪地里，又可愛，又有些煞風景，一下子從神墜落凡間了。

李玄青也笑了，在他眼裡，小師祖做什麼都惹他心喜。

「玄青，我幫你堆一個雪人。」小師祖就著原地蹲下來，厚厚的斗篷在身後疊起一綹綹的褶皺。

李玄青見他用手捧起雪，快步走下去：「小師祖，這樣會凍傷的。」

小師祖道：「不會的，我堆雪人很快的。」

「至少帶上手套。」

小師祖疑惑的看他，李玄青想起，山上沒有手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