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迪最終還是服下軟來，他突然塌下肩膀，眼底瀰漫著消沉的情緒。一向傲人的氣勢如同被妖術吸幹一般抽離出去，他小心翼翼地將手中的稻草人重新放回原處，鎖好抽屜，勉強對唐微白勾起一個難看的微笑。「對不起哥哥，我沒控制好情緒。」

「沒，沒關係。」對方既然道了歉，唐微白自認也不是一個過分不講理的人，擺擺手放軟了口氣道，「我是不是說錯話了？你生氣了嗎？」

坎迪深深望著自家哥哥。他分明知道哥哥並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氣什麼。為什麼要對哥哥那麼講話，哥哥會不喜歡自己的。

這個認知讓他對剛才的自己又是懊悔又是惱火，他放柔聲音道：「沒事的哥哥，我沒生氣，你也沒有說錯話。」走到窗戶邊撩開窗簾，窗外深邃的夜色彷彿想要吞噬掉他的一切。他儘力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悲傷，「不早了，哥哥你該回去休息了。而且我離席太久不太妥當，也要回宴會了。」

他踱著略顯沉重的步伐走到唐微白面前，輕輕抓起他的手：「哥哥，我送你回去。」

唐微白被坎迪過分消沉的樣子嚇了一跳，沉默著不說話，任由對方用力攥著自己的手往前走。回去不比來時，兩人一路無言，寂靜簡直要將人淹沒。

坎迪的房間出人意料得靠近他的房間，兩人並未走太久便到了。坎迪一反以往黏人的模樣，送下他就頭也不回地離開，恐懼的樣子彷彿身後有洪水猛獸。

唐微白看著他的背影，彷彿看見一隻被主人拋棄的大型犬。

你真是個傻逼。他狠狠罵了自己一句，覺得又委屈又愧疚。他喊了系統幾聲，沒有得到回應。料想也是被剛剛的自己氣得不輕不想搭理自己。但他還是不能明白今天自己為什麼接二連三被責備。心情沉悶地將手用力砸在被子上，唐微白低聲怒吼一聲，將自己卷進被子里。被子的空氣逐漸稀薄，呼氣帶來出的水霧使他臉上潮潮的難以呼吸。唐微白極力剋制住自己想要掀開被子衝出去的衝動，將自己縮在被子里，似乎在以這種令人不適的方式懲罰自己。

牆上的掛鐘敲響了十一下。十一點了，這是他平時上床睡覺的時間。唐微白猛地從被子里坐起來，爬下床，拖著疲倦的身體進入盥洗室。剛剛和坎迪鬧出的不愉快令他無心去浴缸里泡一個可以解除疲倦的澡，他只是不走心地用水沖了一下身體，頭髮都沒擦便走回床邊。穿睡衣，拉窗簾，爬上床，吹滅火光跳躍的煤油燈。他用被子將自己裹成一隻蠶蛹，卻總感覺體內流過一陣陣寒意。

坎迪這個時候應該已經回宴會了吧？他問自己道，想像著坎迪這會兒在和大臣們舉杯相慶。希望他別因為心情不好把自己的生日會攪得一團糟。

唐微白搖搖頭，把自己這個不著調的想法打消。坎迪一直以來都是一個可靠的君王，他不會因小失大的。想來那金髮帝王小時候難過傷心的時候都會強忍著不哭出來，長大了總要有些長進。他嘲笑自己操得閑心太多，警告自己趕快睡覺。

閉上眼睛，坎迪離開時如同被主人拋棄的小犬的背影卻陰魂不散地浮現在他眼前，一下一下絞得他的心都在痛。

唐微白眉頭鎖緊，用力甩頭，將這畫面甩出腦外。

快睡。他告訴自己，閉上眼睛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然而今夜鍾指針的走動聲比平時格外響亮，滴答滴答吵得他煩躁不已。月光似乎也較平日里更加明亮，透過厚厚的窗簾，毫不留情地照射在他臉上，透過他的眼瞼直直刺入他眸中。窗外有貓頭鷹咕咕咕的譏笑聲，嘲哳難聽。以往柔軟的床和被子今天也僵硬得讓人不適，總有一處硌得他難受，身下的床單沒鋪平似的皺皺褶褶。頭髮也頑皮得添亂，以極刁鑽的角度扎他一下，偏要他伸手弄走不可。手腳漸漸變涼，唐微白努力平和面部表情，嘴裡喃喃數著羊，卻不料再次摸眉頭時，兩條眉毛又緊緊糾纏在一起。

這樣半睡半醒的狀態最為惱人，唐微白心中直冒火，氣憤地睜開眼睛瞪著頭頂的床幃支架。

看來今天晚上不弄明白為什麼坎迪和系統都責備自己的話，這個覺是睡不成了。

艾瑟薇今天早上叫唐微白起床的時候被嚇了一跳。那張平日里白皙之中透著些許紅潤的美人臉今早憔悴不堪，兩隻大大的黑眼圈掛在眼睛下方，看起來特別像近日裡貴婦間流行的煙熏妝，只不過比那妝更濃了點，偏生兩腮不正常地飛著兩道紅，看起來不倫不類的。他窩在被子里，彷彿一條脫了水的鹹魚，毫無生氣失去理想，死魚眼裡沒有一點光芒。

她伸出手探探唐微白的額頭，果然和她預料的一樣，唐微白髮燒了。

唐·鹹·美人魚·微白虛弱的躺在被子里可憐巴巴地看向艾瑟薇，用沙啞的公鴨嗓子說道：「姐姐……我好難受啊……」

艾瑟薇看著他的樣子滿心心疼，伸手輕輕在他臉上拍了一巴掌：「不是說人魚體質都很好的嗎？你昨天這是作了什麼幺了，今天搞成這副鬼樣子？」

我昨天作了好多幺呢……唐微白在心裡默默回覆，但我真的不想說，我怕你揍死我。

好在艾瑟薇也並不是真的想知道他昨天都做了些什麼，她轉身走去盥洗室替唐微白擰了一條冷毛巾回來，溫柔地搭在他滾燙的額頭上，伸手替他拈拈被子柔聲道：「我去給你熬點藥，你閉上眼睛好好休息一會兒，不要亂動，免得再著涼。」

喉嚨裡面燒得難受，唐微白也不想再發出公鴨的聲音。眨眨眼睛示意明白後便閉上眼睛休息。

不知道是因為昨天一晚失眠導致身體過於疲憊，還是因為高燒使得他渾身無力，這一次不消片刻，唐微白就昏昏沉沉睡過去了。他做了夢，夢裡坎迪的神情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看不清楚，坎迪帶著他跑過很長很長的路，路扭扭曲曲高高低低，最後到達海邊。海邊正值日出，偌大的金紅色巨輪沉甸甸攀爬上天海相接之處，海霧未退，幾隻漁船零零散散隱沒於霧間。陽光於粼粼水面上繪畫出莫奈的《日出》中的畫面，脆弱的彷彿一個沉重的呼吸便會將其打碎。看不清神情的坎迪拉著他的手，不知為何，唐微白感覺自己分明望見對方深不見底的藍色眼睛，而那眼睛裡滿是失落絕望，還摻雜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夢裡的他不知道如何是好，不管不顧地跳入海中想要逃離。跳入大海的一瞬間，他聽到身後坎迪發出的撕心裂肺的哀嚎，接著便是巨浪撲面而來，眼前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