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默無聲地勾起一個嘲諷的微笑，站立不動。而茉黛莉在接收到這句話的瞬間身抖如篩，雙腿一軟跪倒在地，幾近是爬行著撲到身影的腳邊，用手死死揪住那塊沾滿灰塵血污的破布尖聲哀求：「埃德瓦大人！大人我求求您再給我一次機會！大人！」

那身影沒說話，只是稍稍動了動手指頭，匍匐在他腳下掙扎的茉黛莉的嚎叫戛然而止。女人瞳孔驟縮，鬆開抓著破布的手，癱在地上充滿絕望。

「你太吵了。」破風箱鼓動似的男聲在樹林間響起，被稱作大人的亡靈法師垂著頭悶悶不樂，「我沒有說你廢物，茉黛莉，你只是垃圾。」

女人蜷縮成一團發抖，喉嚨里發出模糊不清的咕嚕聲，彷彿是在求饒。

埃德瓦抿嘴沒有說話，樹林間一時只剩下風吹過時捎帶著的女人的斷斷續續的聲音。他最終還是饒過女人，用眼神示意塞默跟著他走。

「大人，那我呢！」女人剛剛被解除禁言咒便急迫地喊出聲。

「去給我再找些骷髏來。」聲音漸行漸遠。

森林裡發生的事情唐微白一概不知，他現在只想隨便找個地方好好眯一會兒歇上一歇緩緩精神。把受傷昏迷的低階法師和護衛隊長交到負責治癒傷患的光明法師手上後，亡靈的眼皮像是被塗了強力膠——他都不敢眨眼，生怕合上眼睛就倒在地上睡過去。前線的法術爆炸聲兵刃相接聲已經逐漸在他耳朵中被模糊掉，甚至由於過分單一成為了變相催眠曲，催著唐微白趕快閉上眼睛睡覺。

已經撤離居民的空房子現在是傷患的休息處，唐微白還沒有臉皮厚到非要去跟拯救人類的英雄搶休息的床位。他幹脆放棄了睡床這個不切實際的想法，本著安全為主的思想擠到治癒區的一處牆角躺了下來，稀里糊塗就睡著了。

不曉得到底是因為身處戰場爆炸的聲音太過令人不安，還是因為過勞的身體將神經對於遠不如床鋪柔軟的地面的觸感的不滿傳遞給了靈魂，唐微白做了噩夢。相當糟糕的夢境，人們的慘叫聲，戰鬥的慘烈程度遠遠超過此處的戰鬥。然而這夢境中的戰爭似曾相識，彷彿深深鐫刻在唐微白的靈魂之上無法抹去。

唐微白並不知道自己的在夢中扮演的角色，他似乎身處高位。先是站在城牆上，體內高漲的怒火、壯志豪情，以及摻雜在其中的難為人知的酸澀從他口中化為語言噴薄而出，對著下面仰望他的人們大聲地呼喊著；緊接著畫面一轉，他陷身於戰場之中，左右身著金甲的戰士怒吼著向前奔跑；再然後，四周只剩下他一人，一地血污，失去呼吸與生命軀體胡亂倒在自己身邊，毫無緣由卻熟悉到自己似乎可以叫上名字的人睜著失神眼睛再也無法站起，天空被狂風與積壓的黑雲佔據。

唐微白無法明白夢中的自己怎麼了，他站在原地，雙腿僵直無法動彈，哪怕是春日裡那樣的微風都可以輕易吹折他的膝彎處，使他跪倒在地。他的眼眶幹涸，又癢又疼，血絲必定已經從眼白地步攀爬至他的瞳，眨眼也無法使那雙眼睛得到一半分的滋潤。他手裡有一把劍，他將劍用力插入地面撐住自己，然後仰起頭。無畏而淡然的神情應該出現在了他臉上，他甚至感到了一種大限已至的超脫。

有溫暖的液體重新滋潤了他的雙眼，夢裡的他哭了——那個瞬間，唐微白又被四面八方襲來的悲傷與不舍夾擊至遍體鱗傷。他終於慌了，作為夢境的經歷者，對於這些不經由本人控制而被迫承受的情感感到不適。他努力掙扎著想讓自己從這種困境中脫離出來——至少不要再被如此難過的情緒控制——卻根本沒有任何效果。

緊接著，他聽見有人在夢的外面喊他。一聲，兩聲，三聲，越來越大聲，越來越急切。那聲音非常熟悉，同時十分堅定，十分溫柔，由模糊變得清晰，準確地衝進夢中尋找到他，然後鑽入他的耳洞喚醒他，關切之情躲在它的身後。

於是眼皮上壓著的千斤重的石頭煙消雲散，唐微白重新奪回了身體的控制權。他睜開眼睛，太陽的白光從天空照下來刺得他眼睛發酸發疼。這時他才意識到現在竟然是第二天的清晨了。

他抬起一隻手遮擋直射的陽光，另一隻手在體側支撐著他坐起來。亡靈打了個哈欠，順手搓搓自己的臉，然後像往常一樣問道：「什麼時間了？」

「早上六時了。」駔格在他的身邊蹲下，伸出手輕輕揉他的頭髮，軟聲道，「為什麼睡這裡？會著涼。」

亡靈滿不在乎，拍開駔格的手順自己的頭髮：「都是傷患，我又沒受傷怎麼好意思和他們搶。還有你什麼時候見過亡靈會著涼的？」

「那也至少應該在屋裡睡。你現在有實體了，不能用普通亡靈的標準要求自己。」駔格不樂意，「如果不是因為看見你做夢難受，我真想你再多睡一會兒。」

「不睡了。」唐微白撇嘴，「這個夢做得真他媽憋屈。」

駔格聽見亡靈不經意間爆出的髒話後皺皺眉：「不要說髒話。」

「行行行，不講就不講，你這傢伙要求可真多。」唐微白嘖了一聲，「你們仗打得怎麼樣了？」

法師的臉上當即蒙上一層看不太清的陰霾：「堅持了一夜，戰力損耗太多，我們吃虧了。如果不是因為清晨導致亡靈法師變弱退兵，怕是今天中午這座小鎮就完全覆滅了。」

「這麼糟糕？！」唐微白吃了一驚。這一驚同時令他猛然想起來老塞文說的駔格可能會因為自己受傷的事情，當即伸手就去扯駔格的衣袍，兩隻手不停止動作地要扒開對方的衣服，「你有沒有受傷！我看看！」

「微白！喂！寶貝兒你等等！」駔格一時間阻止不及，只能哭笑不得地任由亡靈扯開他的衣服，將鼻子尖兒湊上來觀察他身上有沒有傷口。細微的氣流噴在法師赤裸的前胸上，白皙的後脖頸將柔順的黑髮分開冒出來，害得他呼吸一滯，啞聲道，「寶貝兒，你快起來。」

「閉嘴！」唐微白專心檢查傷口拒絕聽從命令。

駔格用手去推他：「快起來，不然我受不住了。」

唐微白剎時白了臉，迅速坐起身，眼睛仍圍繞著駔格全身上下轉，著急道：「你受傷了？我壓到你傷口了嗎？！」

「不是……」法師難得羞赧，紅著耳朵尖指指自己的胯間，「它……意志不夠堅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