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他們沒有第二世。輪迴的時候，因為上一世被人所殺，蕭扶琴的魂魄戾氣再生。無常二鬼去接他回冥府之時，已認不出那時候的蕭扶琴。他挖出了經言的心臟，生生捏碎在掌心，他也不認得蘇七世，卻總在尋他。

白無常的鐵鏈勒進了他的魂體，鐵鏈在皮膚上留下焦痕全因他的怨恨所致。而黑無常卻沒能順利接到蘇七世。正想讓小鬼勾魂之時，卻收到閻王的命令，說蘇七世已被冥府收押，速速帶著蕭扶琴和經言回去聽判。

二人偷入輪迴原是重罪，蘇七世藏匿厲魂罪加一等，鎮壓冥界永不超生。經言妄奪人命，命平等王大開地獄之門，打入阿鼻地獄，永墮惡鬼道。

正要宣判蕭扶琴時，閻王的話卻被生生打斷，蕭扶琴不知何時掙脫了鐵鏈，手中銀光乍起，竟然是那柄名為七世的銀劍，鑄劍之時，他以血相融，如今卻有了這般魂力。十殿閻王無一不震驚。

「當日，我雖墮入魔道，化為厲魂，卻從未害人性命。」蕭扶琴將劍橫在身前，看著大殿之上的每一個人，「後與殿下相愛，實為命數。輪迴一世，受此劫難，而今，卻要鎮壓殿下。天理難容，哈哈哈，天理難容。」

血淚掙脫了眼眶，在臉上蜿蜒，「我不服！」

黑白無常最先上前，手中靈光乍現，結界剛要形成，劍光過，結界盡碎。蕭扶琴衝破阻礙，劍尖竟指向十殿之重閻王的咽喉，蘇七世都阻攔不得。

閻王長袖輕揮，一道血紅屏障將蕭扶琴阻隔，屏障所碰之處，魂體被那屏障上的業火深深吞噬。

「擒拿！」

「是。」黑白無常自在地上忍受著疼痛感的蕭扶琴以靈法囚禁。

白無常見那業火生生吞噬著蕭扶琴的魂魄，眼看那火焰似乎能生生將蕭扶琴就此燒得魂飛魄散，閉上了眼不願再看。

再睜眼，卻見蘇七世不知何時到了他身邊，白無常手一抖便要將他一起扣押，卻見他搖了搖頭。再看四周，十殿閻王無一不被蕭扶琴的舉動震驚。

「扶琴。你可聽得到我說話？」蘇七世單膝跪著，手掌凝起幻光，拂過業火焚燒之處，碧藍色熒光漸漸平息了蕭扶琴所受的疼痛。

「殿下……」蕭扶琴趴在地上掙扎著想起來。

「扶琴，你曾說你天理難容。」他將他摟在懷裡，像塵世間每一次糾纏前後的深情，像在冥府，每一次彷徨時那般，「是我們之間，天理難容。你可曾後悔？」

蕭扶琴當時之所以會化作厲魂，不過執念太深。這樣的性子，這樣的人若是愛上了生世相隨的誓言，又怎麼會後悔？業火如愛情，吞噬了自己，百般煎熬，都不想回頭。

「扶琴。」蘇七世在他額上輕吻，右手的手掌卻升騰起一團白光，裡面隱約有一抹龍紋，那是平等王才會的封印幻紋，「扶琴，你可會記得我的名字？」

「七世……蘇七世。」蕭扶琴喃喃，抬頭與他深吻。

「深愛至此，無所苛求。」蘇七世放開他，一手捂住了他的眼，一手卻封印了他的記憶。

蕭扶琴的魂魄被龍印纏繞，龍印的光芒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蘇七世擦幹了淚，跪在了地上——

十殿在上，罪臣蘇七世，攜妻蕭氏扶琴，聽判。

「你既許他七世輪迴。」閻王拿過判官手中的生死簿，見記載著蘇蕭二人的那一頁不知為何竟被血染透，余怒未消的王者低聲宣判：「我便許你七世輪迴，受盡苦難，每一世不得善終。而蕭扶琴便打入幻境，直至魂飛魄散。不到七世輪迴，不得相見。」

硃砂筆擲地，一切再無回頭之路。

情最苦，不過相思。

8

「時辰差不多了。」蘇七世見蕭扶琴沉默下來，岔開了話題，打破了沉默。與他在一起，總不想再平白蹉跎。

「公子，那業火，真的像你們的愛情。」蕭扶琴看著火盆里的火苗，「如果你等的人還在這，那他一定不後悔，因為哪怕只有一世，也夠了。」

蘇七世已經承擔不住心裡的疼，他想開口告訴蕭扶琴那年輕的劍師就是你，卻見結界壁忽然有了波動。

他起身，將蕭扶琴護在了身後。

「殿下。」白無常的身影出現在兩人面前。

「是你。」

「時辰差不多了。」白無常看了看蕭扶琴，問他：「需要幫他解開封印麼？當年小黑曾經保存了一點殿下的靈力。如果殿下的魂體承受得住，我可將靈力歸還。」

蘇七世看了看蕭扶琴，又看了看漸漸現出原態的結界，空氣也因為結界的薄弱開始變得燥熱。白無常安安靜靜地等著，他原先是來將蘇七世帶回，但是當他聽到蘇七世這樣一點點陳述過往的時候，他忽然很想再幫他們最後一次。

「不了。」

「好啊。」

兩個人兩個答案。誰也不曾想到蕭扶琴會開口。

蘇七世看著他，皺起了眉，「你……」

「你們是在說，我的記憶被封印了是嗎？」蕭扶琴說的是你們，問的卻是蘇七世。這一日的時辰，他第一次認認真真凝視他的眼。

「是。」蘇七世感覺到空氣的變化，有些難以呼吸。

「我的記憶。」蕭扶琴說，「我想自己可以選擇吧？」

「……是。」

白無常見蘇七世默認，也不多說，手掌朝上，掌心凝結靈力，龍紋若隱若現。他本位列仙班，此刻絲毫不受龍紋的影響，可蕭扶琴的眼角與嘴角卻忽然開始冒血。

蘇七世將他擁在懷裡，附在他耳邊，說：「扶琴，忍一忍。就好了。」

時光荏苒，卻帶不走七世輪迴前的傷痛。

結界開始搖晃。

白無常也已將縛魂鏈準備好。

後來所有人不知道當時的蕭扶琴是什麼感覺。但是白無常卻親眼看到了蘇七世的怨恨。

那柄名為七世的劍再次出現在蕭扶琴手中的時候，白無常已經做好了抵抗的準備，但是蕭扶琴的眼裡卻沒有厲魂該有的情緒。

結界內開始劇烈晃動，結界離崩塌已經不遠了。

「殿下。」

蕭扶琴劍尖抵著地，「殿下……」

蘇七世捂住了他的眼睛，說：「扶琴，不要再去看，也不要再去想。都過去了。」

他沒有怨恨，結界所產生的皮相卻漸漸褪去，被捂住眼睛的魂魄開始變得殘缺，魂體上的傷痕是歲月的證明。醜陋到讓人覺得可怕。

「殿下……」

他一聲聲呼喚。數百年的等待。等到了今天，卻已精疲力盡。

「扶琴。我在。」

「殿下，可還記得你的誓言。」

「逆天而行又如何？只求七世後，深居紅塵不擾心。」

結界的光壁開始一片片崩塌。白無常看著蘇七世握著蕭扶琴不再完整的手。

「殿下。」白無常跪了下來，沉聲道：「時辰已到，殿下跟我回去吧。」

蘇七世搖了搖頭。他已經感覺不到抱在懷裡的魂魄。這樣的神色，白無常在當年也見過，他搖頭，親手封印了愛人的記憶。

那這一次呢？

蘇七世在劍落地前，摟著蕭扶琴被記憶以及他的靈力吞噬的魂體，撿起了劍，「冥府天庭，其實都是一樣的。若是負心負信，應當五雷轟頂。扶琴魂飛魄散，並非我所願，這天地混沌至日後千秋萬代，都已沒了我蘇七世的容身之所，無論是幻境，阿鼻地獄，都不再有我容身之處。」

劍光過，龍紋凌亂。誰的笑容隨著結界的碎片崩塌？

白無常收起了縛魂鏈，撿起了掉落在地上的銀劍，身影融入了冥界無垠的黑暗中。

——若非愛著你。又怎會取名七世？

——殿下，你將我收留，本就……我想，如果我只是那跨過三途河，不曾有怨恨的魂魄，也許我們真的可以在一起。

情深隨緣，緣深應劫，這滾滾紅塵，上窮碧落下黃泉，最恨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