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李治的劍一日千里，西門吹雪一日一兔，然後死死跟著葉孤城，日子飛也似的到了七月。

李世民回長安。

李世民驚呆了。

#皇宮怎麼多了這麼多兔子？#

#神仙怎麼在殺兔子？#

#兔子誰放的？#

「本尊放的。」葉孤城淡淡一句，李治笑的見牙不見眼，西門吹雪在一旁心碎一地。

孤城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夏禹道友曾應本尊絕不下界。」葉孤城淡道：「本尊亦言，君若下界，則廣寒宮主同來，自然不可食言。」西門吹雪在他心裡頭，已然打上食言而肥的印子。

那一笑什麼的都是錯覺，都是給氣的。

西門吹雪開始急，他本也是打算先不讓孤城知道的，但誰知道會掉在皇宮裡呢？更是被那一笑晃花了眼，這幾日葉孤城也是丁點表示沒有，他還以為沒事……

原來都在這等著呢。

他一著急，自然也懶怠管什麼人皇了，李二也不以為意，自顧垂眸飲茶，無聲地笑開。

即便仙神，亦難脫情愛啊。

萬幸，他們為仙，本就不必在乎世俗眼光，更不用……看著對方倒在自己面前……

倒在……面前啊……自己動的手啊……

只想著，便是忍不住地，想去找他啊。

建成……是這樣的美好，他會不會也是天上的神仙呢？一定是的吧？

只這般想著，他落到二人身上的目光便熾熱起來，帶著希冀。

葉孤城轉向他，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說出了他想聽的話：「你之眉眼，竟與牡丹花神彷彿。」這話，說的是李世民，卻不知是對誰說的。

然，葉孤城確實看出了他的心思。

劍者本敏銳，洞徹人心，他又恰好知道牡丹花神姚黃曾下大唐。

為什麼要主動幫忙？

葉孤城表示，不知道。

「確有幾分相似。」西門吹雪忙不迭地點頭道：「難道此人竟與姚黃仙君有緣？」

現在葉孤城說什麼，他都是應和的。

「塵緣不可留。」葉孤城搖頭，卻見身為一國天子的李世民紅了眼眶，語氣謙恭而希冀。

「二位仙人，可能讓世民見牡丹花神一面？」

竟不止謙恭，而是祈求了。

西門吹雪用看同類的眼光看向李世民，同樣的愛而不得。

李治好奇道：「孤城哥哥，神仙，也是凡人可以見的麼？」

「仙凡有別，但並非不可。」

初秋已至，綠意漸殘，各色花朵也都敗得差不離，只有藤蘿蘅蕪仍是青翠可愛，從嶙峋假山上垂下，透著些許冷意。

「牡丹花期已過。」西門吹雪惋惜開口。

李世民扯起龍袍擦擦眼睛：「世民馬上去找法子，一定讓它開花。」

他從西門吹雪的話里聽到了希望。

只要能見到你，我的大哥，我什麼都可以不要。

葉孤城不解：「為何定要見牡丹花神？」

「我愛他。」李世民說。

「姚黃仙君是男子。」

「我愛他。」

葉孤城不語。

「本尊能助你引他虛像下界，讓你看他一眼，至於能否與你相見，看你自己了。」西門吹雪難得多管閑事，他亦希望葉孤城能夠開竅並接受自己，也算是積福了。

李治覺得，他好像聽到了什麼了不得的東西，就像他發現父皇的寢殿里有箱子裡面裝的全都是據說是大皇伯的畫像一樣。

李世民死命點頭，鬆開衣袖，撫了撫方才捏出來的褶皺，正了正發冠，即便李建成並不能看見他。

仙的虛像，瞧不見凡體。

「此時？」西門吹雪問。

「對。」李世民臉上掛著微笑，彷彿又有幾分夢幻，旋即又一迭聲喊停「仙人少待，世民去換身衣裳。」

大哥必然是不願意見著這身龍袍的吧。

西門吹雪頷首，回頭看著被李治拉著吃點心的葉孤城，目光炯炯。

葉孤城並不予理會。

少頃，李世民換了身淺黃錦服出來，流雲百福樣式，倒也顯得風神俊朗，翩翩如玉。

「仙人，好了。」李世民全身上下都透著喜氣。

李治瞪大眼睛看。

西門吹雪看了看葉孤城。

「你自行事，看本尊作甚？與本尊何幹？」葉孤城道。

他覺得，他的語氣越發不客氣了，他有一種很奇特的感覺：無論他說什麼，西門吹雪都會答應的。況李世民之事他亦受觸動，姚黃也算有些交情，自不會阻他。

西門吹雪眸光一暗，指尖燃起黑光，以虛空為紙，快速畫下了幾個有些奇怪的符號，朝天邊掠去。

葉孤城啜了一口清水，李世民直發抖。

只消半刻鐘，虛空中黃光點點飄飄灑灑，旋轉著凝成明黃的牡丹花瓣，一片一片，疊成人形。

男子高冠博帶，大袖垂落，笑的溫溫和和，一片爾雅如玉。

他說：「見過兩位上仙。」

李世民淚水奪眶而出。

再見你，已是隔世。

他很想上去抱著他，或者跪伏在他面前，訴說他的愧疚，他的追悔莫及。

「姚黃仙君。」葉孤城頷首致意。

「姚黃仙君。」西門吹雪同樣致意。

「兩位上仙有何指教？」

「此間景色甚好，乃約仙君來日牡丹開時下界遊玩。」

姚黃仙君驚訝地看向西門吹雪，似乎是不可置信，但又很快點頭應下：「若牡丹開，姚黃必然前來。」

不管平時關係一般的夏禹上仙為何會突兀地提出此語，雖然處處疑竇，他卻並不能推辭。橫豎只是下一次界罷了，即便李世民在。

風吹過，虛像散去，李世民聽著風中的最後一句話淚流滿面。

「告辭。」

好久沒聽到，大哥的聲音。

最近皇帝瘋了，日日下了早朝就在御花園種牡丹，姚黃魏紫綠朝雲，從挖坑到填土，分毫都不讓奴僕沾手。

朝中百官莫不急的嘴角起泡，摺子雪片似的堆滿了御案，更甚者有人將矛頭對準了西門吹雪和葉孤城，認為是這兩個自稱仙人的妖道蠱惑了大唐的聖明之君，使其墮落。

這話，葉孤城不放在眼裡，西門吹雪卻不能忍，況且他從來不知道什麼叫做忍，說他也就算了還扯上葉孤城。

他分分鐘就砸了那名官員的屋子。

李世民急忙下詔言此舉是為招花神佑我大唐，張嘴又是一番牡丹乃雍容繁盛之花，佑我大唐國運，朕又不曾荒廢國政雲雲。

「兩位上仙不能得罪！」李世民嚴肅地想。

更詭異的是幾位國公竟然都不曾表態，盡都緘默。

為何緘默？明了真相罷了。

當李世民將花種滿了大興宮，李治能一劍斬垂楊，西門吹雪又砸了幾家，百官無比想念魏人鏡，葉孤城正在苦苦參悟情之一字，他現在的思緒，就像是織女身旁那亂成一團的流雲，還有月老成天拿在手上奮力扯來扯去的那一坨紅線。

完全找不著北。

情，到底是什麼？

李世民愛姚黃，姚黃有心魔，自己冷眼對嫦娥嫦娥糾纏萬萬年，愛情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自那日見著姚黃之後他便是發現，姚黃有著心魔，而且結，就在李世民身上。

情，能讓姚黃生魔障，嫦娥心追隨，甚至……西門吹雪？

葉孤城一手劈了桌子。西門吹雪暗自苦笑。

孤城，你何時能懂？

李世民那出了對祖宗的態度對他的牡丹，澆水施肥，毫不懈怠。

奈何那牡丹總是怏怏的，連葉子都不精神。

宮女們說：也許是季節原因。

李世民吩咐拉起錦帳，擋住涼風。

葉子稍盛，仍不見開花之像。花不當季。

與此同時，西門吹雪正把李治從葉孤城身邊騙走，然後目瞪口呆。

因為葉孤城問了他一個問題。

一個令他看到了曙光的問題。

「夏禹道友，何為情？」

「情，便是有人甘願為你付出生命。」西門吹雪斂容，他覺得他似乎應該告白了，千年等一回的機遇。

「就像嫦娥之於我，李世民之於姚黃？」葉孤城沉吟半響，道。

「像西門吹雪之於你。」西門吹雪補充道。此時此刻，他一點都不想聽到嫦娥的名字，更不想看到兔子。

偏偏，葉孤城還就喜歡提。

「嫦娥說你心悅我萬萬年。」

西門吹雪覺得，嫦娥和兔子似乎沒有那麼討厭了。

可惜他沒來得及說話，就迎來了讓他險些暴走的話。

「想來是嫦娥心中不平方出此語，道友放心，本尊不會放在心上的，更不會當真。」葉孤城道。

腳下大理石鋪地，坦闊無比，而西門吹雪卻看見了一路荊棘。

#兔子真他媽討厭#

#任重道遠#

#你倒是當真啊我是當真的好吧#

西門吹雪正待開口表露心跡，李治一蹦一蹦地跑了回來，怒目而視：「孤城哥哥，神仙也騙人的。」

西門吹雪帶了一肚子話，準備直視葉孤城。

葉孤城沒有看他。

帶著李治走了。

李世民病倒了，開著窗整日整日地看著他的牡丹。

漸漸隆冬，李世民病好了，開始三日一視朝，剩餘的時間教教李治，伺弄他的牡丹。

西門吹雪簡直想把心掏出來給葉孤城看了，可惜他也沒機會了。

葉孤城閉關了。

他還就不信了，堂堂湛盧上仙，參不透這一個字。

西門吹雪也閉關了，在葉孤城隔壁，帶了許多稗官野史進去，連同阮籍龍陽鄧通之流，也都不少。

他要好生修習拐仙之術。只是他不敢放堂堂夏禹上仙難道會拐不到一個仙這種話，想了這麼多年，禹余天還是只有他一個人。

轉眼經年。

這一年，大唐的牡丹沒有開，一株也沒有。

無論是姚黃魏紫之流，還是火煉金丹之流，一株都沒有。明明花苞已然膨脹欲裂，透出了淡色，可它就是不開。

李世民慌了神，急慌慌地將葉孤城請出關，連帶著西門吹雪也破關而出。

民間已然風傳花神降罪於大唐，故牡丹不開，有些矛頭再次對準了西門吹雪和葉孤城。

「姚黃為花中之皇，君令不下，哪個敢開？」西門吹雪道。

原來你是不想見我。

李世民哪裡還不明白？

「姚黃到底聰明。」葉孤城淡道：「他身有心魔，結在此人。」

西門吹雪頓時明了。

從這個角度望去，大興宮萬株牡丹枝繁葉茂，盡皆垂頭，枝頭花苞沉沉，卻不見一絲艷色，端的是奇怪無比。

葉孤城攤開手，露出西門吹雪給的同心結，淡道：「稚奴同本尊說，此物為同心結，為相愛男女所佩，本尊收下，似乎有些不大妥當。」

此話似和李世民的求助沒有任何關係，但西門吹雪卻知道，他是要回天界了。

他回天界，然後找青華，然後就會聽到那個有關於同心結的流言，然後回來分分鐘把清微天搬走……………

西門吹雪整個不好了。

李！治！

接過葉孤城扔來的同心結，小心翼翼地揣回懷裡，頗有幾分委屈地看著葉孤城踏空而去。

葉孤城沒有和李治告別，他不想見到告別。

轉身直奔青華宮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