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小說: 論陛下被罰跪的日常 作者:燕处 字數:2517 更新時間:2019-09-22 05:22:56
三月的姑蘇城已是一派春日盛景。
春水初生,帶著初春特有的清涼與活力,垂柳披金吐翠,玉泉魚躍,城外寒山寺的桃花開的極盛,光華灼灼一直綿延數里。
城裡摩肩接踵,人頭攢動,年輕的姑娘們頭簪鮮花窈窕青春,笑聲不斷,也有那挎著籃子賣各種花兒朵兒的,賣各類小食的,端的是熱鬧非常。
今日正是花朝節,闔家踏青的日子。
這些平頭百姓,半分感受不到姑蘇城的風聲鶴唳。
自從林如海將女兒送走後,便下決心整頓鹽政。江南一帶多販私鹽,有諸多鹽商巨富,富得流油,又豈會讓他壞了自己來錢的路子,故而只一年裡,林如海便生受了數次刺殺。
但林如海並不介意,他將女兒送上京城,本已存了保全之意,決心便是將這條命交代在江南也要把鹽政捋清楚——他在巡鹽御史之位坐了十年,從來都只看不做,最多就是守好這個錢袋子而已。
這些人,竟將手伸到他的府里。
賈敏再如何,也是他的妻子,輪不到他人置喙。
賈家是玉兒外家,應當會好生照顧吧?便是自己去了,也還有大筆家財留與玉兒傍身,屆時再托宮中那人看護一二,應當無恙。
林如海血洗江南官場,聞者無不聞風喪膽,而他卻在擔心女兒。
他不喜賈敏,對女兒卻很是疼愛。
「林大人?」
林如海回過神來,便瞧見大內總管金子一臉苦色哈著腰看著自己。
他不由得抬手按了按額角。
他都準備將命交代在江南了——別人阻止他便算了,怎地連那人也來阻止他?難道理了鹽政對他沒好處?
「金公公,他派你來,所為何事?」
金子臉色更苦了。
他明明已經說過一次了,林大人裝沒聽見!
要是別人他早就一個眼刀過去了,回頭再給個小鞋穿穿,可這位爺他還真不敢。
他在打小便跟著今上伺候,自是清楚皇帝對眼前之人看重到了何等程度——甚至金子敢毫不誇大地說一句,在陛下眼裡,江南年入數百萬白銀的鹽政,絕對不及林大人半分。
就連他金子的名字,都還是林大人起的。
陛下對林大人的感情,他自是知道的,只是林大人……
金子心念百轉,收拾了情緒後才苦笑道:「大人還是喊奴才金子罷。陛下令我前來請您回京呢。」
「不回。」林如海端起桌上的前代越窯青花茶盞,有一下沒一下得刮著。
金子只當沒看見。
陛下得知林大人遇刺的時候都快急瘋了,恨不能點齊人馬立即南下血洗江南,可他又不能離京,只得退而求其次把他這個大內總管派了出來。
說是不能把如海帶回京,那就讓隨行侍衛把他人頭提回去呢。
「林大人——陛下得知您遇刺都快急瘋了。」金子苦口婆心,他可不敢用抗旨不遵這等話來威脅林如海,到最後慘的一定是他自己。
林如海打小就是今上伴讀,又在東宮為官數年,他也算是有些了解。
他絕對敢抗旨不遵。
「被送來江南,我這輩子就沒想過回京。」林如海垂眸,聲音也很低。
這是和陛下賭氣呢。
自從當年那事兒一出,這十年江南再沒有一封信是往宮裡去的。
「林大人,江南危險!」金子急的直跺腳:「您不顧陛下,總要管管林姑娘罷?」
林如海勃然色變。
「玉兒如何了?賈府之人並未善待於她?」
金子一看有戲,扯開了就嚎,聲音悲切傷心:「可憐的林姑娘喲,正二品大員嫡女進榮國府時只得從西角門進,側門都未開喲。」
林如海臉色一黑,真是什麼主子什麼奴才。
不是他想對皇帝不敬,就皇帝那個德行,他真的敬不起來。
不過,賈府——欠收拾吧?
「好好說話。」
金子聞言哭嚎聲陡然一收,語氣仍是憐愛而悲切:「這榮國府的老太太,就是那賈史氏——她竟將林姑娘安置在碧紗櫥裡頭,說是與她的與她的嫡幼孫,叫做寶玉的好生親香呢。」
林如海臉黑地能滴水。
女兒家名節何等重要?男女七歲不同席並非虛言。這世道,若是女兒家名節有損,除了絞了頭髮做姑子去便只有死路一條。賈府安敢如此對待他的掌上明珠。
賈寶玉又是什麼玩意?銜玉而生天生異象抓周抓了個胭脂說是必有大造化賈敏高興的不行的那個?
五品小官之子,五六歲還在內闈廝混,長於婦人之手,又有哪一點配得上他的黛玉?也敢說親香?
金子心下暗喜,看來人頭保住了,感謝林姑娘。
便火上澆油道:「林姑娘身子不太好,這榮國府竟也不請大夫來瞧,只配了什麼人蔘養榮丸來吃呢。」
林如海急急地喘了口氣。
人蔘此藥遇強則強,弱者虛不受補,玉兒又怎麼能吃。
金子急忙端了茶送上去,服侍他吃了,順了氣,接著火上澆油:「林姑娘去了,那賈史氏竟將姑娘的嬤嬤都打發了,只給了一個二等丫鬟貼身服侍。」
林如海撫撫胸口,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他林家五世列候,書香之家,鐘鳴鼎食,他的女兒自小嬌生慣養,一腳出八腳邁,當初為了不失禮便只譴了奶嬤嬤並一個小丫鬟跟隨北上,竟不想是他想差了,跟賈府很不用講什麼禮數。
這些日子他忙著收拾鹽政,竟忘了關注賈府,也是,能養出賈敏那樣的女兒來的家族,能有什麼好的。
是他錯了。
金子見火候差不多了,便不再說話,等會把林大人氣壞了,陛下可不會放過他。
冷不丁的,林如海開口問了一句:「他知道?」
「啊——?」金子獃滯狀。
林如海深吸一口氣:「我問你,傅淵知不知道玉兒之事。」
傅淵,便是當今之名。
「回林大人,西北大旱,陛下政務繁重,亦無暇顧及,開始也覺著賈府應會善待姑娘,便沒有多管。」金子一句話在內心過八遍,小心翼翼地措辭替他主子開脫:「也就是近些日子得了閑才詳細地查一查,嚇了陛下一跳呢。這不,急急地遣奴才來知會您呢。」
「那現在呢?」
林如海冷笑一聲。
金子記起主子說絕對不能說出他已經讓太後將林姑娘接到宮中了,說了林大人就不進京了,於是道:「陛下說了,他倒是想接姑娘出來,可是這於禮不合啊。」
屁的於禮不合,這是逼他回京呢。若是說是他的女兒,太後定然會派人去接的,太後憐惜大臣之女年幼失怙,父又遠在江南,孤苦伶仃,他和傅淵又有同窗之誼,絕不會於禮不合。
他氣笑了都。
金子咯噔一下:「林大人,您可替姑娘想想罷!您如今尚在賈府都如此,若您去了,姑娘得吃多少委屈啊。」
不是金子他說,賈府確實不是個東西。
好,回京,不就是回京嗎?先把女兒帶出來,再慢慢算賬。
「來人,收拾行李,三日後啟程回京。」
自有人領命而去。
金子喜笑顏開,這人頭保住了。
林家家大業大,五代列候,五代單傳,有百萬之富,這十年又把根兒扎在了江南,搬遷極為不易,只得先飛鴿傳書使人修葺府邸,又命幾房使得順手的下人先行進京,行李匆匆收拾一二,留幾個得力管事慢慢收拾江南事宜。
林如海嘆了一口氣,看了一眼姑蘇的湖光山色。
春水蕩漾著新綠,河岸上垂柳依依,天色倒映,行雲悠悠於水。
京城此時,大約猶是春寒料峭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