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淵年少時曾無數次慶幸自己乃是中宮所出，血脈高貴，即便並不受寵，同樣可以挑一個身份較高的伴讀。

這種慶幸一直延續至今。

是要有多大的緣分，才能讓他們自垂髫相伴，到垂垂老矣。

也只有這個時候，傅淵才相信他是真正的天子。上天眷顧厚愛於他，賜他畢生所愛，攜手共度。

林家乃幾代列候，累世書香之家，在文人中名聲極好，如海身為林家唯一傳人，身份不可謂不貴重，若他彼時不是太子，他根本不會有這個機會。

開始挑選如海，是因為太後與外公都認為他最為合適，他當時亦是有可無可。

讀書長大的小孩，一定是獃獃傻傻的，蠢極了，跟個木頭似的。

只是見到人以後，便完全推翻了他的理論。

傅淵至今都還記得，那一日如海穿了秋香色的衣裳，袖口綉了幾株蘭草，頭上梳了兩個包包，腰間掛著的香囊上綉著小兔子。

他竭力板著一張小臉，進退有據地同自己見禮，講話。

傅淵也仍記得自己當時的想法，他就是想把他撲倒在榻上扯他的臉蛋讓他露出笑容。

白白嫩嫩的臉笑起來一定可愛極了。

從只想讓他笑一笑。到撒嬌博取他注意力，再到淪陷在他無言的關懷與溫柔里。

民間都說一眼萬年，大抵便是這個意思了。

「海哥兒，你以後喚我阿淵可好？」

要傅淵說，如海如淵，是多麼的有緣啊，他冠禮時還想自己取字如淵呢。

「殿下是君，草民是臣，林海不敢逾越。」

他又在一板一眼地想把他推開。

「好不好嘛～海哥兒，求求你了。」

「從來都沒有朋友能這樣喊我，海哥兒，求你了。」

招不在新，管用就行。

撲上去抱住蹭蹭蹭。

「……阿淵。」

那聲音可糾結可艱難了。

傅淵這一招撲上去用了好多年。

時間長了，如海好似也習慣了這樣的相處。

隨著年齡增長，傅淵功課越來越多。

他不僅要學典籍，學帝王心術，學政務，還要學騎射。

年少時的傅淵總是憋著一口氣，他就是想讓那個忽視他們母子的父皇看看，被他忽視的兒子有多麼優秀。

練騎射時總是用盡十成的力氣，然後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去對著太傅留下的功課熬到三更。

林如海有時會留宿東宮，總是半夜揣著傷藥來找他。

冬日總是裹著厚厚的披風，等到下人都退下去，修長的手指靈活地解開披風帶子，從兩旁的暗袋裡或者從袖子里掏出金瘡藥，又或者是外面的小玩意，淡淡的一眼卻比三月的春風更加和煦溫柔。

若是夏天，便會解下腰間的香囊繫到他身上，說是安神，讓夜裡早些睡。

傅淵想著，若是有一日如海也會這樣幫別人上藥，為別人掛上香囊，那就幹脆殺了那個人算了。

那是傅淵年紀小，不懂得這是什麼，一直到他和太子妃的新婚之夜。

洞房花燭，簾幕低垂，一夜翻雲覆雨，夢中全是如海的臉。

再去寵幸了一個妾室，還是如海的臉。

傅淵覺著，自己真的是太過分了。

居然看著別人想如海。

可是再怎麼亂想，也掩飾不了他的惶恐和慌張。

斷袖，背德，如海將背上佞幸之名。

不能，不能這樣。

那段日子他根本不敢靠近如海，也正是這樣，才被太後發現了異常。

其實本朝民風開放，契兄弟之事也十分盛行，甚至有雙方父母都同意的，但誰也不會為此而不娶妻。

傅淵心很大，他自那以後就再也沒碰過太子妃，他想要林如海也不娶妻。

他知道不太可能，可他就是想。

所以他恨不得將賈敏剝皮拆骨。

他有意識地使如海和他更加親密，梗著心看著如海對他的心意一無所知，只有在爭取到一起睡的時候才偷偷熬到半夜親親他的臉。

一點兒也不敢造次。

太後終於看不下去了。

給他賜下了女人，讓如海回家調養。

後來她也放棄了。

等得林如海高中探花御街誇官，他混在人群里看著他被花朵和綉帕淹沒。

他太過出色，也太過吸引人，整個京城的閨中女子都是他的情敵。

林姨去世了，林大人去世了。

如海瘦了好多。

如海生病了。

好想掐死賈敏。

父皇身子不行了，底下的兄弟們蠢蠢欲動了。

如海跟了他這麼多年，若他不成事，如海必死無疑。

身後萬千人，獨他不得退。

他猶豫再三，還是將如海迷暈送往江南。

即便他知道後果很嚴重。

如海痛罵他——說他失敗新君也不會放過他。

其實會的，這是他用一切給他換來的退路，只為了保他平安。

宮裡刀光劍影，冰冷的鮮血和凄厲的慘叫，都不在他眼裡。

他的眼裡只有千里之外的江南水鄉里，那人那張總是肅正而溫柔的臉。

必須勝。

他還要予如海一言定江山的權柄，還要護他一世安康。

傅淵，你不能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