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回府不久，傅三歲陛下的人便將事情的首尾報了上來——原來卻是小妾爭風吃醋，買通了女孩兒的奶娘，趁家中忙亂，要把小孩兒給賣了。

女孩兒作為夏家孫輩第一人，又是長房所出，長輩自是寶愛無比，只是恰逢夏家老太爺整壽，闔家上下都在忙碌，一個看護不周便被那奶娘拐了出去，若不是林如海恰巧遇上了，不曉得要吃多大的苦頭。

聽說剛不見那會兒，家中的女眷幾乎要昏闕了。

得知了救命恩人是哪一位後，夏夫人和兒媳幾乎想不顧男女之別當面道謝。

當然，最後來的仍是夏季庭和他兒子。

書房裡暖融融的，一道簾子便隔絕了外邊猶有些清寒的世界。

夏季庭輕輕擱下茶杯，十分誠懇地道：「如海，此番真是太謝謝你了，今後若有需要，在所不辭。」

「多謝叔父。」夏季庭的長子起來就要衝著林如海行大禮，語帶哽咽：「侄兒想著，若是阿寶沒了，若是阿寶沒了……」

說著，便再也說不下去了。

想來也是愛極了女兒的父親。

林如海非常能夠感同身受，忙扶了人起來溫聲道：「我與你父親相交甚篤，你的女兒自也是我的小輩，愛護小輩卻是應該的。」

「如海休說，這番情夏家是記下了。」夏季庭鄭重地道。

「承明兄說的哪裡話？」林如海道：「若非此事，今後承明兄便能見我不救了？小小人兒，此番也是遭了無妄之災，可受了驚嚇？」

承明是夏季庭的表字。

「頭兩日還睡不好，如今卻是恢復了。」夏季庭笑道：「還一心念著抱過她的鶴氅叔叔，逗得內子直笑話，一個勁說是亂了輩分了。」

林如海怔了怔，他那一日的確穿的玄色鶴氅，小小人家記性倒是好，心下不免生出幾分憐愛之心。

「叔父若是閑暇，多來家坐，阿寶念叨呢。」夏季庭的長子見狀笑道。

「也好。」林如海點點頭，也是微笑道：「改日我打發玉兒去看她，小孩兒家應當能玩的好些。」

夏季庭知道這是拜託自家女眷交際圈子裡多看顧一些的意思了，自是爽快點頭。

「內子整日只念叨太子妃來信，說玉兒是極好的孩子，心裡早想著見一見了。」

「承明兄，不是我吹噓，我的女兒，自是極好的。」

話音剛落，三人都笑了起來。

無他，這話太不像林如海會說出來的了。

臨走時，夏季庭拉了拉林如海的袖子，沖著皇宮的方向拱了拱手，低聲道：「代兄道謝。」

林如海哭笑不得。

想著傅淵的醋勁兒，林如海覺得，這個謝還真不能道，道了說不得夏季庭就要在哪個他看不到的地方被穿小鞋了。

雖然現在傅淵忙的很。

自從太子能料理政事後，傅淵好久不曾這麼忙了。

這樣的忙碌，是三年一度的。

三年一度，屬國來朝。

傅淵最討厭的就是這些瞎說幾句好話就想佔便宜的屬國！

先頭說過，先皇是個極好面子的人，每每屬國來朝，賞賜都如流水一般，大夏屬國又多，到傅淵繼位時，竟已賞了大半個國庫出去。

這些都是導致傅淵比媳婦兒窮的罪魁禍首。

傅淵早就在小本本上記了一筆，自他登基以來，眾屬國來朝，就沒有一次撈著好的，然而依然要硬著頭皮來。

林如海本是無所謂的，橫豎傅淵是帝王，本朝國力更是數倍於周遭小國，若傅淵高興，便是即刻出兵去打了，滿朝文武也不會有人說半個不字。

傅淵積威甚重，最會為開戰鬧騰的戶部又攥在林如海手裡，更別提出海帶來的收益，戰爭範圍不在本國，言官也放不出什麼來。

於是林如海仍舊每日悠哉悠哉。

直到有一日牽了馬走在鬧市裡，聽到兩名官員交談。

「扶桑的來書上寫了，有公主名代子，姿色尚可，粗通筆墨，特送來服侍陛下。」

聽著是鴻臚寺的官員。

「扶桑這是不要命啊。」

兩人說著說著便走遠了。

代子公主？

林如海勾唇露出一個清清淺淺的笑容。

他看傅淵敢收？

林大人渾身上下都不太得勁。

雖然他知道傅淵定然不會收，非但不會收還會第一時間來嗷嗷叫表示自己絕無此心，但不代表林如海就愉快了。

敢來撬他的牆角。

林如海微微笑著，便令人給鴻臚寺卿下了帖子，請他過兩日六合樓吃茶。

鴻臚寺卿是懵逼的。

他想破腦袋也想不到，他有什麼事關聯到了林如海，值得林如海專門給他下帖子請他去吃茶。

要知道林如海的帖子，可不是好得的，除了去年林家剛回京那個月發了一張，再沒有第二張的。

直到了吃茶那日，林如海笑著跟他隱晦提起扶桑使團里有個公主的事兒，問起招待事宜，鴻臚寺卿才隱隱有了些明悟。

於是鴻臚寺卿道，大人您放心，陛下不喜屬國，屆時必是要他們好看的。

林如海點頭讚許。

想了想還是不太愉快，回去跟傅淵提了一嘴，便臨時站到了招待外賓的隊伍里。

傅淵只以為媳婦兒是想給他出氣，美滋滋的，半句話也沒有多問。

只是可憐了鴻臚寺眾人。

自開國以來，招待外賓的隊伍裡頭，就沒有過地位這樣高的人，倒讓他們手腳不知往哪放了。

鴻臚寺卿只暗暗叮囑了一如往常，在拿招待規格的時候拚命地壓下扶桑，計劃狠一點也便是了。

林如海回去便見了去了扶桑的船隊成員，細細地了解了扶桑風土人情，以做準備。

自此林如海日日泡在鴻臚寺的故紙堆里，翻閱著以往屬國來朝的記錄，進貢了些什麼，帶走什麼，招待規格。

越看，林如海就越發冷笑起來。

帶些不值錢的動物來說一籮筐的好話，就賞一大堆好東西，先皇還真是有點蠢。

官方放下消息，連京中百姓也都知道不日便有屬國使團來訪，個個昂首挺胸，穿上好衣服，雄赳赳氣昂昂地要彰揚國威。

林如海越發忙起來，完全沒空理會傅淵，傅淵就是再傻也知道有貓膩，更何況他還不傻，很快知道了其中緣由——竟是因為一個面都沒見過的勞什子扶桑公主！

扶桑好生不知好歹，上來就要破壞朕家庭和諧。

傅淵狠狠記了一筆。

很快到了四月初，扶桑使團也在城外的驛站歇著了，明日一早便可入京。

林如海穿上了一品侯爺正裝，跟隨鴻臚寺眾人去迎接。

本應出城十里相迎，但是介於上頭惡劣的態度，才沒人會冒著被上頭厭惡的危險去捧一個屬國的臭腳，也沒有人敢讓林如海真的出城十里去迎。

如果有，傅淵第一個不放過他。

屬國官員，甚至皇室成員見到本朝官員，別管大小，都是要客客氣氣的，更別提林如海這樣的一品侯爺，六部堂官。

日出東方，消融了些許薄霧，柳條在朝陽里輕輕搖晃，葉上的露珠燦然生光，如披流金一般。

林如海一身紫袍，薄唇緊緊抿著，平素溫和的面容顯出來幾分嚴肅與威儀，讓人輕易不敢造次。

沒有讓他們久等，扶桑使團便遠遠地出現了。

人人皆著振袖直筒的和服，色澤艷麗，面上帶了幾分風塵，排場倒也挺大。

眾人相互見禮後，林如海終於見到了那位代子公主。

低眉順眼，見禮時十分恭謹，顏色倒是個不錯的。

林如海露出一個略有些柔和的笑容，沖著她笑了笑。

代子頭更低了。

此次扶桑使團前來的人中，有兩個重要人物，一個是當今扶桑王之弟，白川宮康仁親王，另一個便是這位公主，扶桑王親女，禮宮代子內親王。

扶桑王舊稱天皇，七八年前一次來朝當場說了出來，叫傅淵聽著了，當場擲了杯盞，直喝道：「你既是天朝上國，又何必來朝？」

灰溜溜地滾回去後，便遞來了道歉的國書，自此只是扶桑王。

白川宮康仁看見林如海那個笑容，不由得腰又彎了兩分。

他可早早就打聽了，這回接待的官員裡頭有個極大的官兒，又是尚書又是侯爺，又簡在帝心。橫豎是帶侄女兒來抱大腿的，聽聞皇帝多年後宮空虛，大多是抱不上的，所以他們只是試一下，目的並不在皇帝身上。

皇帝不行，面前這個也是大腿啊！

林如海只是沖著公主笑了笑，卻沒有和扶桑使團友好交談。

他全程肅著臉，白川宮康仁幾番想搭話，都被一個冷眼嚇縮了回去。

越發襯得方才的笑容難得。

白川宮康仁眼睛一亮。

他覺得有戲！

看向林如海的眼神也就十分親近。

跟在林如海後邊兒，全程與白川宮康仁交談的鴻臚寺卿只覺得背後一涼，冷汗都下來了。

他感覺要遭。

到時候陛下還不知道怎麼爆炸呢，他們這些底下人不是要遭？

全程維持著高冷儀態的林如海帶著鴻臚寺眾人把人帶到鴻臚寺安頓下後，各自客套了兩句，將將要分別。

林如海突然間笑了起來。

他本是如玉一般的男子，肅顏時威儀是有的，但笑起來也是如春風拂面，滿目花開，到底是當年風靡京城的探花郎。

扶桑人本就極重容顏，對於相貌好的男子頗多包容，此時已是有些恍惚。

只聽得林如海道：「後日陛下在宮中設宴為諸位使者接風洗塵，請務必賞光。」

白川宮康仁等人暈乎乎地點頭。

「不過在此之前，本侯誠邀幾位使者明日同游京城，好一盡地主之誼。」

落到白川宮康仁耳朵里，等於帶上侄女兒明天去烹茶風月。

聽在鴻臚寺卿和鴻臚寺其他明白事兒的官員耳朵里無異於晴天霹靂。

娘啊，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