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得好，笑一笑，十年少，愁一愁，易白頭。

薛王氏今年不過三十許，雖說早的已是可以當祖母的年齡了，但到底也是年輕的，只是她如今也覺得，這樣日日愁夜夜操心，她的頭髮遲早要掉光。

薛王氏愁的，自然不會是乖巧聽話的薛寶釵，而是混世魔王一樣的薛蟠。

薛蟠小時候也是個好孩子，薛王氏清楚地記得，白白嫩嫩的小娃兒有一塊好吃的糕點都要捧了來給媽媽吃。

只是後來，因著是家裡的一根獨苗，老爺管的越來越嚴，孩子也就越來越喜歡往外跑，等到了十來歲的時候，已經是個揮金如土走馬章台的風流公子，經常為了名妓戲子同人爭鋒吃醋，給家裡惹來無數麻煩。

老爺仍在的時候還好，可以給他收拾爛攤子，如今老爺去了，她一個婦道人家，又哪裡來的能耐去抹平這些事？只得帶著緊要細軟和兩個孩子離了祖產來到京城。

薛王氏本也是京城貴女，娘家是四王八公里的王家，嫡親的哥哥王子騰現任九省都檢點，也是個手掌大權的厲害人物。

只是都說嫁出去的女兒是潑出去的水，她又是下嫁商戶，真心沒有多大臉回娘家去求王子騰。

便是王子騰願意出手，她那嫂嫂也是有意見的。

只是現下不得不去了。

她實在沒想到長子是這樣的不安分，才到京城沒多久，便又鬧出了事兒。

話說這薛蟠來到京城後，大開眼界，整天眠花宿柳，仗著出手不凡結交了一大堆酒肉朋友，結伴在一處尋歡作樂，嘻嘻哈哈，不亦樂乎。

這一日薛蟠正帶著小廝哼著小曲兒走在路上。

突然看見了一個美人兒。

那美人兒身量頎長，俊眉修目，眉目之間帶著一股子冷冽，端的是好模樣。

薛蟠上手就要去摟，一邊動作一邊口花花。

誰知這美人兒脾氣竟是爆炭也似，上手就把薛蟠揍了一頓，揍的鼻青臉腫，氣不過又回家裡告了一狀。

那少年公子名柳湘竹，也是個有背景的，其父乃是當朝御史，最是正直不過的，一聽兒子的講述，怒不可遏，當即撰了摺子往上遞，狠狠參了這個曾經的紫薇舍人薛家一本，順便咬了九省都檢點王子騰一口，說他私德不修，隔日順天府就來人把薛蟠扔進了大牢，還挖出了他在金陵時身上背著的人命。

涉及人命，這問題就大了。

這下薛王氏上王家去，不但要給王家賠禮道歉，還要求王子騰把薛蟠撈出來。

「二妹，不是為兄不幫你。」王子騰面色喜怒不表，沉聲對面前的妹子道：「為兄也是自身難保。」

王子騰能怎麼辦，他也很絕望啊。

他本就是許多人的眼中釘肉中刺，這下柳家咬了這一口算是開了門，什麼爛的臭的都湊上來了。

「大哥，求求你，一定要救救蟠兒啊，他是你的親外甥啊。」薛王氏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含淚道。

「你這又是何苦啊。」王子騰終於嘆了口氣，把妹子從地上扶起來，把現下局面跟她掰開了揉碎了細細說：「蟠兒是我親外甥，我能不想救他？只是現如今這個局面，蟠兒只是個導火索，他們真正要針對的是你兄長我啊。」

薛王氏驚住了：「可是，可是大哥……」

在她心裡，大哥一貫是最厲害的了。

「你看著為兄是風光無比的。」見妹子這個樣子，王子騰哪裡不知道她心裡想的是什麼？當下苦笑一聲：「人人都看著為兄手握權柄，又說簡在帝心，孰知聖上厭惡四王八公之流，放為兄在這裡也不過是個靶子，牽一髮而動全身，為兄這一回要是倒了，四王八公就算是徹底沒落了。」

「那…那怎麼辦？」薛王氏嚇懵了。

說到底她也不過是個婦道人家，唯一可以求的是王子騰，當王子騰也束手無策時，她便慌了。

如寶釵所說，薛蟠再混賬也是她的親子。

王子騰又是一嘆：「若說簡在帝心，哪裡有人比得過林如海？只是林如海之女被賈家磋磨過，未必願意出手相救。」

「我去求他！」薛王氏擦了擦眼淚，堅定地道。

王子騰到底心疼妹子，道：「你一個婦道人家，如何見得到他？還是我走一趟罷。」

薛王氏自是感激不盡。

「林家有個女兒，是在太後跟前長大的。」想了想，王子騰又提點道：「你可上門拜訪，只需以誠相待，博取同情，切不可欺她年幼。」

薛王氏急慌慌地去了。

薛蟠鬧的這件事兒，林如海自是知曉的，或說摺子往上遞的事就沒有他不知道的，只是他沒有想到王子騰會找到他這裡來。

林如海與王子騰這邊暫且不表，薛王氏卻是使人拾掇了許多貴重禮物，給林府遞了帖子，便帶著薛寶釵去見了黛玉。

黛玉是極驚訝的。

她自是清楚自家如今的門第，也不認識這門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虧得林如海派了人回來仔細給她交代清楚了。

不過便是林如海未曾交代，她也定然會招待得妥妥貼貼。

林府庭院深深，薛王氏攜了女兒跟在林府的婆子身後，穿過重重門戶，朝後院走去。

林府是積年的世家，雕樑畫棟，精巧之中又帶著一股厚重之氣，叫薛寶釵看來，只覺得一草一木，一檐一角，都雅韻非常。

腦海中不住浮現薛王氏叮囑她的話，說長悅縣主是個天上有地下無的人物，真真是鍾靈毓秀的，見了人小意一些，這是關乎哥哥性命的大事兒。

寶釵打小樣樣出挑，是個極傲氣的，相好的人家沒有一家女兒有她優秀，如今聽聞母親如此贊另一家女兒，即便知道她們地位天差地別，寶釵仍是忍不住不服氣。

這長悅縣主身世上也是個凄涼的，奈何人家有個好父親，又得太後青眼。

說著便到了待客的小花廳。

小花廳設了一色半新不舊的酸枝木，布置極雅緻，有一種深厚的底蘊感。

黛玉笑著同她們見禮。

「不瞞姨媽。」黛玉端坐主位，面上帶著得體溫和的笑容，舉手投足間儘是高門貴女的大氣沉穩，很容易讓人忽略了她的年齡：「長悅在京城貴女中也混的頗熟，要我說，竟也少有寶姐姐這樣金玉一般的人物。」

沒想到她第一句話就贊了自己，寶釵有些愕然。

其實她也有點服氣了——蓋因她以往見過的所有女孩兒，都和黛玉不一樣，都不能和她相提並論。

她高潔卻又溫和，自有一股傲然在胸。

薛王氏臉上堆滿笑容，拍了拍寶釵的手背，沖著黛玉笑道：「我這個天魔星啊，成日家鬧得我不得安生，縣主且莫誇她，等會兒尾巴都要翹上天了。」

薛寶釵笑容真誠了幾分，笑道：「我卻也從未見過縣主這般人物。」

說到底都是小女孩兒家，以往沒見過這樣的人物也便罷了，如今得見了，豈有不愛的？由此未免生出親近之心。

黛玉自然是看得出來的，說什麼也在京城這圈子裡混了這樣久，寶釵真誠，她自然也真誠以待。

雖只是個商戶女，這樣的品格卻是難得的，林如海的地位和太後的寵愛足夠她隨心交友。

「既你我都覺著對方是天上地下獨一份的，那姐姐今後可要來我這兒多走動，咱們一起玩耍。」黛玉笑著邀請。

薛王氏一臉驚喜，忙忙代女兒應下：「承蒙縣主看得起，她初到京城人生地不熟，也沒有作伴的小姐妹，日日在家描紅繡花，我正擔憂呢。」

薛寶釵卻是對著黛玉眨了眨眼睛，和她平素穩重的模樣是絕不相符的。

三人又寒暄了幾句，薛王氏才吞吞吐吐說出來意，一臉懇求地看著黛玉，薛寶釵也是眼含哀求。

「縣主，求求你，救救我哥哥。」寶釵紅了眼圈。

她太知道失去薛蟠的後果了。

薛蟠再混賬，也是男兒，若沒了薛蟠，便沒了能頂立門戶的人，她便是再能耐，也只能看著自家產業被侵佔吞併，然後薛家徹底沒落。

「寶姐姐這話說差了。」黛玉道：「能否救令兄，卻不是我能說了算的，只是我也著實心生同情，待我請示過家父，再看結果。」

薛王氏和寶釵已然感激不盡了，千恩萬謝地留下禮物走了。

黛玉自是令人請了林如海來，同他說了自己的想法。

她雖年幼，卻也頗敏銳，她能看出這一局面關鍵點並不在於薛蟠，世道於女子總是艱難，若是沒了頂立門戶的男兒，薛家母女不知日子會如何難過。

她著實是有些喜歡薛寶釵。

京城貴女無數，各個都很優秀，若說薛寶釵有多麼萬里挑一但不至於，偏偏黛玉就是看上眼了。

林如海聽了女兒的想法，先是沉默了一會子。

從薛家母女遞了帖子開始，到王子騰來，他都知道薛家是個什麼意思，救與不救薛蟠，他是無所謂的，不過既然女兒看上了人家的女孩兒，想要做個玩伴，他自然不會拂了女兒的意。

「玉兒既歡喜，那便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