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微服私訪，但並沒有訪。

傅淵和林如海一路吃吃玩玩，從姑蘇玩到杭州，過上了無人打擾的神仙日子。

但若說他沒有訪，卻也不是。

傅淵每到一地，都譴人暗暗查了該地的詳細情況，如經濟如何？父母官如何？百姓生活如何？這些他都有關注，在陪林如海玩的時候，這些東西也滿滿的堆在他的案頭。

他看了後便令人送進京，送到太子跟前，讓他先看看，然後留中不發，等他回去再行處決。

他如何做，林如海是不管的。

他早已厭倦官場奪利，生出乞骸骨的心，奈何傅淵就是不讓，惹急了還要紅了眼圈，說是這個朝堂我只有你了，你若不來我便即刻傳位太子。

林如海無奈也只得繼續當著。

他本就厭倦，允了傅淵後更是刻意離這些東西遠了些——權是穿腸藥，大權在握多了，林如海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秉持本心。

橫豎他權利慾望本就不重，也沒什麼好渴求的，還是不要沾好了。

這一日傅淵仍興緻勃勃地和林如海穿梭在大街小巷裡。

清晨的杭州城熱鬧極了，處處喧囂，充滿了人間煙火的味道。

早起生火的人家裊裊升起青煙，大街兩旁的活魚偶爾一個打挺，往來行人面上都帶著笑。

傅淵和林如海顯得極為顯眼，但又有一種莫名的協調。

兩位身著錦繡的富貴公子怎麼看都不像該來這種地方的人。

但他們都的的確確是來了。

集市不時有人人好奇地看兩眼，隨即移開目光，各做各的生意。

傅淵和林如海帶著人走到了豬肉攤子前，隨手指了一塊肥膩膩的肥豬肉，道：「包起來。」

那屠夫還在怔愣，似乎很是想不明白自己的小攤為何會迎來這樣兩個人物，等他回過神來，又為貴人居然只要一塊低劣肥膩的肉而感到震驚。

不過他還是手腳麻利地包了起來，後頭自有人跟上來拎東西付錢。

傅淵環視了一圈熱鬧的集市，萬分遺憾自己不會做菜，不然就可以買了菜回去做給如海吃。

「若是我會下廚就好了。」傅淵咂咂嘴，無不遺憾地說道。

林如海笑著責備：「你也是會想，咱們這樣的人家，有哪家公子會下廚？家裡的下人都是死的不成？」

「我也就是這麼一說。」傅淵笑了笑，拉著林如海往早就打聽好的大宅走去。

甄家在杭州是大戶，竟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只略一打聽，便尋到了甄家所在。

甄家的確是高門大戶。

朱漆大門緊閉著，門口的兩個大石獅子威風凜凜地盯著過路行人，一派森然富貴，鮮花著錦之相。

身後拎著豬肉的隨從上前抓著門環敲了敲門。

幾息之後，門開了一條縫，探出來一個頭，十分不悅地呼喝道：「來者何人？沒得擾了你爺爺睡覺。」

那隨從本是和顏悅色的，聽得這一句話便是勃然大怒，道：「去報甄應嘉甄大人，我家傅林二位老爺來訪。」

那門子眼睛一瞪就罵道：「哪裡來的破落戶，也敢上門打秋風，來之前也不打聽清楚了咱們甄家是個什麼門第，那可是和皇家都沾親帶故的，我家大人，是你想見就能見的嗎？」

一邊罵罵咧咧，一邊左右亂瞟，看到傅淵微微抬起的那雙寒潭一般的眼睛，驀然噤了聲，連滾帶爬地爬進去回稟了。

甄應嘉很快迎了出來，笑容謙遜又驚喜，畢恭畢敬地把人請了進去，跪倒在地行了大禮：「臣甄應嘉叩見陛下。」

林如海側了側身子避開，待甄應嘉起身後拱手與他見禮。

「甄卿家。」傅淵撥弄著手裡的茶盞，聲音低低的悲喜難辨，道：「你說，你們甄家是個什麼門第？」

甄應嘉想過皇帝有可能會來自家，也想過樹種情況，但他萬萬沒想到傅淵竟會連客套一下都不帶便如此問責，登時出了一身冷汗，身子躬得更低，語氣極其誠摯：「自然是陛下的奴才。」

「哦，是嗎？」傅淵信手一擲，茶杯應聲而碎，茶水濺了甄應嘉一身：「那甄家和皇室都沾親帶故的門第，朕竟是上不得門了？是嗎？甄卿家。」

甄應嘉動也不動，任由茶水濺了一身，心下暗恨那門子口無遮攔，使勁朝地上磕了個頭：「家人無狀，臣管教不力，請陛下降罪。」

「旁的莫說。」林如海笑吟吟地看著甄應嘉：「且說林某，好歹也是世家之子，卻是從來未曾被說過破落戶的。」

甄應嘉口中重複道：「家人無狀，請陛下降罪。」

「降罪倒不至於。」傅淵淡淡道：「朕只是好奇，甄卿家的門第朕如何就進不得了？甄卿家，不若你來說一說？」

甄應嘉能說什麼呢？他只能一個勁跪地請罪，是臣管教不力，請陛下責罰。

「人力有限，想必甄大人是公務太過繁忙，分身乏術，才致使下人疏於管教，陛下就莫要再究根問底了。」林如海善解人意地笑道。

甄應嘉使勁點點頭。

傅淵也收斂了怒意，甚至露出了淡淡的笑容，道：「家業大了總是難管，因著家人招惹的禍舉足沒落的不在少數，甄卿家當注意些才是。」

「是，多謝陛下教導，多謝侯爺理解。」甄應嘉摸了一把額頭。

「甄家是積年老臣了，朕自然也願意看著甄家好的。」傅淵似乎和藹了許多：「朕還給甄卿家帶了禮物。」

微微一示意，隨從便上前把一塊豬肉遞到了甄應嘉面前。

油膩膩的荷葉，甄應嘉就是再四體不勤五穀不分也知道那是塊豬肉。

嘴角抽了抽，還是得伸出雙手畢恭畢敬地接過來，感謝陛下賜肉之恩，甄家上下一定將這塊肉好好吃完，方不負陛下大恩。

傅淵勾勾唇，帶著林如海走了。

他好像只是送了塊豬肉，什麼多餘的都沒說。

望著手上那塊油膩膩的豬肉，甄應嘉面色慢慢陰沉了下來。

他實在是搞不清楚皇帝在想什麼。

若說關心老臣特地來送肉，這種說辭甄應嘉是腦子進水了才信，也從沒有帝王會給臣子送一塊生豬肉的。

甄應嘉根本就不信，傅淵這個皇帝會對他們甄家懷有善意。

既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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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甄應嘉還在用心揣測，那頭傅淵已拉著林如海的手遠離了甄家。

「哈哈哈哈哈。」傅淵笑得極為開懷：「一塊豬肉，不知道夠把他氣死不夠。」

十二皇子，的確是他心裡的一根刺。

當年在幼小的傅淵心裡，是十二皇子搶走了他的父皇，搶走了他父皇的注意力和愛，即使他長大了已經不在意了，但他依然很討厭十二皇子，討厭甄家。

林如海只搖頭微笑，看著傅淵難得的喜形於色。

十二皇子在傅淵心底是個什麼位置，沒有人比林如海更清楚。

「公子，求求您買了奴家去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