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的青石山中有一處桃林，大約三四里的地方，那桃林深處是個釀酒的住處，坡腳的公子在林子里過活，聽說模樣倒也俊俏，只是平白一副瘋癲做派。酒鋪的周老闆與他有幾分交情，是為向他買酒的緣故，說來也怪，這坡腳公子釀的酒要格外好吃些，也不知加了什麼仙藥，尋常人是釀不出來的。

坡腳公子的酒不賣與旁人，這周老闆不知得了哪路神仙庇佑，竟叫公子獨獨願與他賣酒。這不天還沒亮，雞鳴三聲後便得見周記酒鋪屋裡一小斯裹著麻布做的棉衣出了門。

瞧這架勢，該是周老闆打發去桃林取酒的。這小斯每月都要過去兩趟，推著裝了酒罈的車，從酒鋪過去要兩三個時辰，有時路上得見好玩的事件又要耽擱半把個時辰，待他這來回一趟取了酒已經是晌午了。

今日小斯取酒是合計元宵節自己家裡吃的，不用去推那裝酒的車，拎著兩個酒葫蘆便往桃林方向去。正月里的天氣要冷得緊，大雪飛了三日不見化，只管積在地上，這不當心一腳踩下去，踩的深了提起來還得廢上半天勁兒。桃林中的霧氣更濃，望不出一里便被阻了視線，公子雙手抬著酒盤子一瘸一拐的打那茅草屋中走出來，腰間掛的鈴鐺響得清脆，驚動了枝頭落腳的喜鵲滿山飛。

「相爺如何想起大駕我這清冷地方了？」公子將酒盤子放在桌中間，取了酒瓶斟上兩杯熱酒，皓齒紅唇間落下這麼句打趣話。

相爺擺了擺錦袍，似畫的眉眼彎彎一笑道「這麼個偷得浮生半日閑的好住處，卻是被公子擠兌的過分了，只是這天一日賽過一日的寒冷，怕……怕公子這地方過不了這個冬日了。」

公子頷首，只管搗鼓手中的桃枝，聞言卻無一絲動容，許久，方才不緊不慢的開口道「有相爺光顧，託了福分，當是能捱過這嚴寒的。」

「你就莫要嘴貧了。」相爺唑了口熱酒，愁緒不知何時上了眉頭，幹幹的望著公子半晌，隱約聽見他一聲短嘆「何時得了空，上我府里坐坐。」

「好說，待過了元宵我再尋個好日子，登門拜訪，也瞧瞧相爺府上的熱鬧景色，哈哈。」這般調笑口吻，換是旁的人免不了一頓好打，可公子得相爺青睞，自不能與旁人一概而論。

喜鵲嘰嘰喳喳的飛落在酒杯里，打灑了杯中酒，又受了驚一般忙叫喚著飛走。公子拾撿好酒杯後起身進屋去拿抹布來擦桌上的酒，這一動又牽引了腰間的鈴鐺響，相爺托腮望那鈴鐺走了神也聽不得公子在念叨著喜鵲如此這般，待公子收拾好桌子後相爺痴笑著向他討要那小巧的鈴鐺「你這小鈴鐺倒是件稀罕物件，我瞧著喜歡，公子贈與我可好？」

公子聞言楞楞站著走了一下神，常年被寒風吹得有些開裂的手不自覺的往腰上摸了摸，神色稍見恍惚，做強笑模樣道「這小鈴鐺伴我多年了，聽慣了叮叮噹噹的聲響，倘若沒了，我這便真正是個冷清地方了。」

相爺是個明白人，聽得出公子這是在婉拒他，便只好一笑作罷「如此那我便不好強人所難了。」

這山間繚繞許久的霧氣終於散了許多，得見遠處一人影踉踉蹌蹌的往這走來，隱約看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年，頑劣的在這雪地里跑跳，只見他險些一個趔趄栽進雪堆里去。惹得相爺一頓好笑。

「這是哪裡來的客人？」相爺還未收笑便搶先問話，少年忙整理著棉衣，將兩個酒葫蘆放在桌上，大汗淋漓的抬頭叉腰回相爺話道「我是周記酒鋪來向公子買酒的小斯！你又是哪裡來的客人？」

到底是少年無知，公子晃著酒杯嘴角有藏不去的笑意。見相爺被一小斯質問只當是百年難見的好玩事兒。

「我？我是天上飛來的仙翁爺爺。」相爺自是不會與小斯計較的，直拿他打趣。

「胡說！仙翁爺爺才不是你這般模樣！」

「那你說，仙翁爺爺該是個什麼樣？」

「我在畫里瞧見過，雖不是什麼老頭樣貌，但定然不似你這般……這般，這般白嫩！」小斯琢磨出這麼一個嬌氣詞，這會兒倒是將公子惹得捧腹大笑，相爺故作賭氣模樣瞧著那笑岔氣兒的人。小斯不明所以也撓撓腦袋跟著嘿嘿笑了兩聲。

「好了好了。」公子緩過氣來，擦了擦眼角的淚水，笑得嗓音發顫「你快上裡屋去打酒罷，省得一會兒，又說出個什麼有趣詞，將我笑出病來了。」

小斯這一路趕來熱的滿臉通紅，得言，他上前抱著酒葫蘆向公子問聲好便飛快的跑進了裡屋。

笑鬧是件稀罕事，平日里這林子太過清靜，說句話的人都沒有更別提似今日這般熱鬧了。公子在這桃林住了十四年，起初還有些人來往，漸漸的，時日長了便再無人拜訪，一是怕，皇城傳言道公子是個瘋癲人，故不敢前來拜訪，二是怕，這官途大道，總是怕死之人佔多數。

無妨，倒也落得清靜。

打酒的小斯離去時天大亮，這林中再無霧氣氤氳，一景一色都看得透徹了。卻見那小斯遠去的背影還是恍惚，好似醉了一般搖搖晃晃。相爺在樹下折了枝桃枝放在鼻尖嗅，悠悠問道「公子如何不換間舒適的府邸，活久些便也能等久些。」

「我若是走了，他回來該找不著我了。」公子此話很是淡然，卻令人聽得心尖發酸。相爺悄然將桃枝藏進衣袖裡，回首向公子清淺一笑，烏髮清掃過枝頭，風起。公子楞楞的瞧著他，瞧上半晌也未回神來，只是今年的桃花還未開呀，可惜了。

「如此，我也該回去了，下次來莫要忘了釀我那壺桃花醉。」

「定然忘不了。」

告辭，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