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日光不驕不躁，程西坐在小園林的樹蔭下，昏昏欲睡。

夢裡有魚有蝦還有心上人。

沈紀澤翻頁的聲響刻意放輕了一些，斑駁的樹影落在他眉間發梢，那是少年身上最青春美好的樣子。

隔壁桌上的女孩兒唇角雀躍著欣喜，假裝玩手機的模樣將攝像頭對準了他。

咔嚓——————

他伸手溫柔撿去程西頭上沾惹的落葉。眼角微彎，滿是寵溺。

這樣輕微的動作還是驚醒夢中人，程西迷迷糊糊巴拉了一下腦袋，眯起眼睛看見沈紀澤捲入掌心的那片落葉，不作聲響。

「嗯？我怎麼睡著了？」程西的眼睛慢慢適應灼灼天光，伸長了脖子往沈紀澤書上瞄了一眼「你在看什麼？」

「紅樓夢。」沈紀澤頭也沒有抬。

「你還看小說？」程西驚奇。

這時沈紀澤抬起眼皮，像看一個智障一樣看著程西半晌，程西咳了兩聲，覺得自己這個問題確實有點智障。

「你喜歡看馮唐的書嗎？」程西忽然想到前些日子，在楊凡宇厚重的書籍堆里夾雜了一本馮唐的《北京北京》。

「不喜歡。」沈紀澤說這話時，眉間微蹙，足見他的不快。

「為什麼？」

「他的文字……是骨子裡的俗。」沈紀澤暫且放下了手上的《紅樓夢》，抬頭接著說「俗的文字有兩種，一種是外表俗，但內里有著風流的雅氣，比如王小波。另一種是徹頭徹尾的俗，比如馮唐。」

「嗯……我看過他寫的一本書，好黃。」

「油膩的中年男子。」沈紀澤一語定論，片刻又說「他就是個，偶爾會冒出一個佳句的人，我不願稱之為作家。」

「比如呢？」程西慵懶的趴在石桌上，抬著眼皮望著沈紀澤光輝灼耀的臉。

「比如，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風十里，不如你。」他又接著說「其實不過是化用前人的一些句子，網路上載得他像個奇才。」

「乍一聽還挺不錯。」

「嗯，還有一句。」

「是什麼？」

「後海有樹的院子，夏代有工的玉，此時此刻的雲……」沈紀澤忽然頓了一頓，程西疑惑的看過去，等待他接下來的話。

沈紀澤雙眸注視著程西，裡面像是有千言萬語，最終化作一句溫柔的「十七八歲的你。」

程西被他這樣的眼神注視得心跳都要停止了，腦袋裡翁嗡嗡直響，傻愣愣的盯著他，忘了要掩飾自己此刻的失態。

從未聽過這麼動聽的聲音。

晚上程西特意去網上查了一下這句話，原句是「後海有樹的院子，夏代有工的玉，此時此刻的雲，二十來歲的你。」

……

所以今天沈紀澤巧妙又不動聲色的改動，只是為了逗弄還是別有用心？？？

不管是什麼，程西內心都叫囂著瘋狂著，高興歡喜著。

聯考越來越近，程西的成績在學神的幫助下，一躍千丈。之前百思不得其解的東西也在沈紀澤三言兩語的解答下，通透明朗。

有時候程西覺得沈紀澤不像他們這個年紀的人，他沉穩睿智，格局寬廣，看事待物都有自己的一套準則。

可他又是他們這個年紀的人，他青春活力，樂觀通透。

各個大學的自主招生陸續來到一中，程西被一堆表格搞得頭昏腦漲，到處跑去找校領導簽字蓋章，最令人窒息的是，負責自主招生資料蓋章簽字的老師，總是神出鬼沒，找不著人影。

程西第三次在他辦公室撲空後，心態也要崩塌了。

「靠！」他一腳踹開班上的門，驚動了教室里所有人，大家都以一種怪異的目光看著他一步步走過講台，坐回位置上。

在一中，程西很少發脾氣，用他自己的話說，這一年來在一中就是當孫子。可這次他真的忍無可忍了，校領導的不作為，的失職，的賣弄官腔，都令他髮指。

教室里寂靜無聲，不時還有人往程西那處偷瞄。

雖然程西沒有真的沖這些人發過脾氣，但是程西在民高的那些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所以對他是從心底生出來的畏懼。

他今天這一腳，換在別人身上，至少會有人罵一句「有病啊！」

但是此刻，卻沒有人敢多說一句話。

楊凡宇也被他這樣的氣場給逼得一言不發，直到下課鈴打響，大家都陸續走出教室去食堂打飯。

沈紀澤走向程西，他瞥了一眼程西桌上被揉成一團的表格。

「走吧。」他撿起紙團，慢慢展開。

程西不屑的看了他一眼「走什麼走！給我！老子還不報了！」

沈紀澤強忍著嘴角的笑，大概這種時候敢在程西面前笑的人，也只有他了。

怒氣衝天的野獸，到了沈紀澤這裡也只能是炸了毛的野貓。

「真的不去？」

「不去。」

「那……在這裡等我，十分鐘。」

沈紀澤說完，拿著程西的報名表就走了，程西目送他離開後就有點如坐針氈了，最後安耐不住心裡的好奇，跟了過去。

他來到辦公室門口，正巧看見那位鬍子拉碴的老師，眼睛笑得都眯成一條縫了，從沈紀澤手裡接過他的報名表。

「哎喲，這不是小澤嗎？什麼事啊你還親自跑來一趟。」

「噁心！」程西在門口小聲啐了一句。

「金老師，我來找您簽個字，這個是我同學的報名表。」

「這裡又沒有外人，喊什麼老師，多生分啊，不就是簽字嗎，多大點事，吶！拿著吧。」

「小澤，你爸最近不忙吧？我前幾天還在說好久沒找他下棋了，不知道他這個大忙人有沒有時間呢！」

「這個我也不是很清楚。」

程西又在走廊聽他們聊了幾句，沈紀澤就借口吃飯出來了，看見程西的那一刻，沈紀澤沒有驚訝，反而是意料之中的笑了起來。

程西原本還想再生會兒氣，但沈紀澤一笑，他就憋不住彎了嘴角。

「謝謝啊。」

「資料都交給我處理，你安心學習，嗯？」沈紀澤問著程西的意見。

「好啊，走個後門多省事兒啊。」

「你今天，沒有吃醋熘白菜吧？」

「一中領導官僚主義作風太重，該整頓一下。」

「附議。」

「你也該整頓一下。」

「我？」

「不錯，知其不可為而為之！」

沈紀澤看了一眼程西大義凜然的模樣，笑了「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