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紛爭，群雄爭霸，熙熙攘攘戰火飛揚的世界裡，從來不缺的，就是顛沛流離的弱者……

黑雲沉抑著，偶爾發出嘶啞般的怒吼，又在一瞬內亮出雪亮如白晝的光，把康雲城某個簡陋的棚戶區襯得愈發的寂靜。

寂靜之餘，也愈發地黑暗。

豪雨頃刻間落下，砸得地上的沙塵都彈跳起來，餘下一個個坑窪，雨珠落在房瓦上，「淅淅瀝瀝」讓人聽著生疼。

棚戶區外沿的街角里，窩著個瘦小的男孩。

縱使他整個人往牆裡縮得再緊些，卻也仍有雨絲濺進來，帶著泥塵，把他全身弄得滿是泥垢。

只是他卻並不在意，只用他那一雙黑得發亮的眼睛，看著人來人往，車水馬龍。

陸甲用他那早已磨出繭的手緊握住自己愛車的手柄，拉拽著車身往前跑動，傾盆大雨跌墜下來，濺到他身上帶著沁涼的寒意。

顧不得雨水濕了他肩上的汗巾，陸甲心裡頭只在盤算的，自己送著朱家奶奶和小姐回家能撈到多少大洋。

想想朱家在康雲城算不得上頂門大戶，卻也家產頗豐，陸甲就得是要笑笑，感慨自己今兒個運氣不錯。

只是一甩頭，猛然望進了一雙深邃璀璨的星眸里，陸甲被那眼眸嚇得一驚，不由自主拽著自己的黃包車在路上的尖石處狠狠磕絆了下。

聽著黃包車裡的兩人驚叫了一聲，陸甲嚇得頓時汗毛都立了起來——這磕壞了愛車不要緊，要是磕壞了車裡的兩位活祖宗那還了得？

趕緊快步走到那小孩子面前，用他媳婦兒給他新縫的鞋在那小孩子身上狠狠地踢了兩腳，陸甲有泄憤的心思在裡頭，對男孩邊踢，邊嘴裡罵罵咧咧。

「你這兔崽子，瞪著眼睛做什麼，格老子的，老子一定把你的眼珠子給挖出來，呸！」

冷不丁施加的拳腳極重，幾下過去，就使得男孩鱉嗆不住聲音，幹咳了幾聲。

從來沒有哪一次會覺得有現在如此舒心，陸甲極是享受這種居於人上的感受，故也打算抬腳，再來幾下。

像這樣隨地找得到的乞丐，他就算欺負到死，也不會有人找他來說理。

只是身體還來不及動作，就身後「嘩」的一聲，陸甲餘光瞥過去，發現從黃包車上，撐開來一把桃粉色的油紙傘，緊接著盈盈走下來個女人和孩子。

略施粉黛，烏黑的長髮用一支翡翠玉羅簪盤起，額前散下幾根碎發，一雙水眸顧盼生情，女人身著鵝黃如意襟旗袍，身姿盡顯，也不自覺多了幾分病美人的姿儀。

陸甲不敢多去看如此的美人，只心裡頭暗暗嚼著，嘀咕朱家老爺真是好命。

至於女人牽著的女孩則是身著瑩藍色的公主裙，睜著杏眸看著眼前這殘忍的一幕，陸甲怕嚇到孩子，逐漸地停止下自己的動作來。

幾個快步回到女人面前，陸甲怕朱家奶奶責怪自己兇殘，對著女人不住地哈腰，「奶奶，小姐，小的剛剛是被他嚇到才磕絆到兩位。」

慌忙推卸責任，陸甲覺得，這東西既然嚇到了自己，總得要承擔相應的責任。

只是一句話落下，卻沒有人給予回應，陸甲吶吶，不覺有些尷尬。

沒理會黃包車夫，只隔著豆大的雨簾，望進了男孩那雙如同漩渦的黑眸里，女孩的目光一瞬間被吸引住，竟不自覺掙脫了母親的手向男孩走去。

「顏兒……」焦急地想要上前，女人害怕那蜷縮在角落裡的男孩傷害到自家女兒。

沒能夠阻止得了，譚瑤只得跟著朱顏，走近到男孩面前。

瞧見有兩個人走過來，卻半寸地方都沒挪動，男孩目光灼灼，盯著女孩看。

看得久了，卻是突然笑開來，男孩衣著臟污，卻莫名好看成一副畫卷，彷彿一瞬，天地間所有的流光，都全湧進到了他的眼睛裡。

女孩一時不覺，竟失了神。

等回過神來時，就看到男孩滿是污垢的頭髮上，有幾簇黏在一起，順著下來的雨水還帶著淡淡的紅色，女孩不知道為什麼能肯定，那傷口不會是車夫打的……

「疼嗎？」睜著杏眼想要再往前些，卻被母親抓住了手，朱顏回頭看母親，錯過了男孩一閃而過的眸光。

「顏兒，該回家了，明早上學要遲到了，你又該被先生罵。」瞥見男孩的容貌，女人眼睛裡閃過驚疑。

卻最後思緒百轉，只對自家女兒說出來幾句警告話，譚瑤收斂起心神，想要離開。

聽著母親的話語不由一凜，女孩顧不得男孩，只匆忙跟著自己的母親上了黃包車，在泥濘和瓢潑大雨里，往遠方奔行。

「顏兒，你不記得我了呢……」沒聽到，風中若有若無的那聲喃呢，女孩也不會料到，今日里的驚鴻一瞥，竟會變成日後兩人一輩子的糾纏。

是夜，窗外的桂子順著暮夏的雨，把初開的芳香送進房間來。

朱顏蜷縮在床角，散開的烏髮微卷著，平鋪在舒然的枕頭上，細細的柳眉緊湊在一起，似怎也撫不平一樣。

朦朧間，朱顏看到黑暗角落裡蜷著的模糊的人影，想上前，身體卻像被束縛住似的，無法邁開半步，那種若即若離的感覺那麼清晰，那麼的讓人絕望。

不知何時，朱顏的臉龐掛滿了淚珠，在喉嚨里壓抑了半天的單音節終於擠了出來「哥。」

「哥!」猛地驚坐起，卻是看得到四周黑乎乎的，什麼也沒有，朱顏忍不住撫了撫額，才發現劉海早已被浸濕。

譚瑤穿著單衣推門而入，順過自己的真絲睡袍，坐到朱顏的身邊，想將她擁入懷，卻發現自己也同樣早顫抖得不成人樣。

門外奢華的廳燈把光投進房間，卻格外的蒼白，依稀間還能聽到幾聲瓷器落地的脆響，母女兩都清楚那聲響是怎麼回事。

「顏兒，沒事。」想替那人，朱顏的父親解釋幾句，譚瑤開口組織語言，卻發現自己也什麼也說不上來，除開嘆下口氣。

抬頭看見母親失措的表情，朱顏極是心疼，「媽，你去睡吧，我沒事。」

默了默，譚瑤最終還是起身走出了房間。

被輕輕帶上的房門，很快遮住了門外的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