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明顯的陷害只被朱仕祺幾句話帶過，朱顏也不想給他留面子。

朱仕祺聽到，甚是尷尬地幹咳一聲，細窄精明的眼睛環視周圍一圈，眾人皆目不旁視，才稍稍放下心來:「那事過去了就過去了，不過是哪個下人忘記拖幹凈了，法不責眾，你也不要死咬著了。」

連父親的架子都忘了擺，可見朱仕祺有多心虛。

朱顏心裡一哂，轉眸看到朱菡捏筷子夾菜的動作一僵，像證實了什麼般，不由浮起一絲悲傷，母親在這個男人心裡的分量可見一斑。

韓媽將盛好的飯放在朱顏面前，遞上筷子，「顏小姐，請用餐。」

韓媽是朱家的老人了，不僅是看著朱顏，更是看著朱仕祺從小長到大的，眼見父女兩僵持不下，心有不忍。自家少爺雖然不靠譜，但是對譚瑤的那份感情卻是從他十五歲那年就存下了……

韓媽記得，少爺與少夫人譚瑤小姐的第一次相見是在Z國六年，那天是老夫人的生辰，少爺死活拽著自己上街去尋禮物，說自己去選的才最顯孝心。

冬日暖陽氣爽，熙攘喧囂的人們裹著厚厚的棉襖，摩肩接踵，哪怕剛剛經歷過內亂槍戰，只要鬥爭一停下，百姓們又恢復了往日的生計。

朱仕祺一路走走停停，在小攤小販上挑選了不少精巧玩意兒，而自己卻不得不無奈地跟在身後，為其買單——老夫人可是吩咐過了，少爺開心就行。

韓媽忍不住打了個哈欠，眨了眨有些泛糊的眼睛，一沒注意，撞到了自家寶貝少爺。韓媽上上下下地把朱仕祺打量了一遍，總算確定沒啥毛病:「誒呀，我的小祖宗，你大街上走路不要停啊！」

可是等了半天，也沒見朱仕祺回自己一句話，韓媽定睛一看，原是少爺看著前面呆掉了。順著自家少爺視線瞅過去，嘿呀，是個漂亮的小姑娘，那小姑娘便是夫人譚瑤了。

韓媽是知道自家少爺有哪些毛病的，別的不說，喜歡漂亮姑娘卻是明顯至極，單單看朱宅的婢女就能知道，朱少爺要求之高。

這些若是在自家，關起門來誰也不知道，倒也無傷大雅。可在外頭，眾目睽睽之下，這樣盯著一小姑娘看就有些……失風度了，更何況，那小姑娘身旁還立著一個溫儒的才俊。

那日，譚瑤穿著一件榴紅色皮夾對襟襖，似火的大衣稱著雪白的膚色，五官精緻到透明，帶著五分病態的柔弱，惹人愛憐。

「阿瑤，你身子弱，都快往冬天走了，你還只穿這麼一點點，也不怕病著。」林譽的聲音在耳旁響起，帶著年輕人特有的低沉嗓音，甚是溫柔。

譚瑤抬起頭，朝林譽笑笑，暈開一抹羞澀:「譽哥，你還不知道我，我只是身子骨寒，現在在室內，地龍燒著呢，出去我就穿的厚實厚實，可厚實了。」

「罷，罷，我道你一句，你就能翻出十句駁我，真不知，你那裡那麼多借口。」語氣聽著無奈，多的卻滿是寵溺，「喏，剛在街上買的，紅糖刷的，這大冬天了，路上生意人也越來越少了。」

「呀！糖葫蘆。」譚瑤欣喜接過，隨即又皺眉，「譽哥，你故意著呢，明知我最近在學舞，還總買小零嘴誘我。」話雖如此，譚瑤還是輕輕撕去裹著的紙袋，放在嘴裡啄了一口，一臉滿足。

這對年輕人隔韓媽不遠，話語也輕輕落在韓媽耳邊，當即明了對面兩人的關係。

現朝民風不算開放，但畢竟有些小青年喜歡走在時代的前沿，嚷嚷著自由戀愛，倒也是種風趣，也就沒太多人批判了。

但是批評的人少卻不代表支持的人多，很多人都持觀望狀態，也使得這對兒小鴛鴦收到了大街上形形色色的眼光。

知道少爺定會無果，韓媽只得相勸:「少爺，咱們走吧，人家小情侶熱乎著，你別盯著人家看了。」

但韓媽顯然低估了朱仕祺對譚瑤一見鍾情的程度，不同於以往的匆匆過客，這次朱仕祺是真栽了，而且一點兒翻身的餘地都沒有了。

沒有人知道朱仕祺付出了多少愛情，偷偷害了多少相思。

只記得他瘋狂地叫人去查那位小姐的信息，小到一芝麻點的事也不容錯過，只知道他請了不下數十位繪畫先生，以求將人刻畫到逼真，只彷徨，他鬧騰著，轉學到那人的學校，為了哪怕是一次轉眸而過，只曉得他甚至叩拜曾經最厭惡的儒士大家，不過是為了得到一個和那人相配的字——楷瑞……

老爺子實在看不過，便策劃謀合著去上門提親，以為遭到拒絕，小子就不會再纏著。

然，愛情能讓人多麼卑微，就能讓人多麼瘋狂……

得不到的偏執讓朱仕祺終於走上了偏鋒，誘著林家二子林任，上吃喝，下嫖賭，虧空林家的一切後又立馬抽身而出。

老爺子沒法子了，再不陽謀，自家兒子的陰計會毀了所有人。

老爺子找到灤家主母杜青青，耗了上十萬的巨資，幫兒子買到了一句能心想的保障，也順便買了林任一個平安。

杜青青沒用什麼特別的法子，只是要求林家的債務若想償還，便叫那長子娶了自己娘家姐妹杜青靜，雖遭了婉拒，卻還是讓譚瑤同林譽分開了。

本以為朱家能從其中撤出，只需要朱仕祺開開心心娶媳婦就行，可終是棋差一招，滿盤皆輸。朱家低估了譚瑤對這件事情的敏感程度。

洞房花燭夜，火紅一片，喜燭舞動焰苗，滋滋作響，文窗的繡戶垂著簾幕，金杯被擦得發光，斂斂映著翠眉，本是一番良辰美景，卻生生被譚瑤一句話打碎:「林家那事，你能放手了。」

平平淡淡，卻把朱仕祺打入冷窟。

雖兩人育有一子一女，關係卻如冰面裂縫，再難癒合，更妄論譚瑤此後在朱家所受的一切讓嫌隙越生越大……

對於韓媽，朱顏還是尊敬的，便將心中的燥意壓下，接過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