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又是一陣狠拽，自己的頭髮被強力扯住，迫使眼睛見了光。四周站滿了人，他們用奇異，甚至怪哉的眼神看著自己，朱顏的心裡升起一股屈辱感。

「顏兒！」身後傳來譚瑤的一聲急呼，朱顏才明白，自己已經被帶回了內廳。

「今日是我灤某人的生日，可是偏偏有些人，不給我灤某人面子，在我的生日宴上動些手腳，這位小姐，你說呢？」聽著是問句，但在場的每個人都知道，這不過是是種威脅。

灤曠天還算和氣，伊藤松吉直接從腰間掏出一把精緻的手槍，對準朱顏，「說，你的同夥在哪？」

灤曠天看到伊藤手裡的槍，眼睛再次眯了眯——伊藤可沒把自己當回事啊，自己可是明令宴會上不得攜帶武器的。出於禮貌，自己還沒對他進行搜身，他倒好，利用此便，蹬鼻子上臉了。

朱仕祺和譚瑤在外面站了很久，聽到有下人報說家主有事宣布才偕同進來。可進來就被大廳跪著的那人給吸引住了目光。

「顏兒！」譚瑤急呼，卻被朱仕祺再次抓住了手腕，「朱仕祺，你放開我。」

「你留在這，我去。」出乎譚瑤意料，朱仕祺會在此時選擇站出來，「我欠了你很多。」

一句當做解釋，又像是在道歉。

「伊藤司令息怒，女孩子家家什麼也不懂，怎麼會跟您和灤家主作對？無心之失，您大人大量，還勞煩從寬處理。」朱仕祺扒開人群，站定在朱顏的旁邊，朱顏抬起頭去看自己的父親，直覺得光線明晃晃的，勾勒出朱仕祺的線條還有些硬朗，莫名的，朱顏的內心有了一絲安定。

「你的意思是，這件事是你指使的咯？」也不知是不是故意曲解，伊藤黑洞洞的槍口向上移了移，正好對準朱仕祺。

「不是……」朱仕祺還待解釋，就看到伊藤朝自己露出一個陰厲厲的笑容，瞬間明白，他要的不是真正的內作，而是一個立威的機會。

伊藤確實是這樣想的，用大拇指下壓保險栓。

一顆子彈出膛，359米每秒，朱仕祺以為其沒入自己的心臟只是下一個0.1秒的事，可眼睛閉上，睜開一次，痛感還是沒有傳來。只是朱仕祺感覺到有個什麼抱住了自己，慢慢地往下滑。

不可置信地低頭一看，朱仕祺發現，倒在自己懷裡的，是本應該站在人群外的譚瑤。譚瑤今天穿著一件墨綠色如意襟長旗袍，而此時，子彈帶來的傷痕，放出大量血液，慢慢暈開大片地方，那傷口，在心臟。

朱顏來不及消化所發生的一切，眼睜睜看著譚瑤的身子被朱仕祺擁在懷裡，慢慢滑落，慢慢，流失生命，為了使譚瑤的疼痛減輕，朱仕祺小心翼翼地把譚瑤攬到自己跪著的膝上，顫抖著用手輕輕撫摸譚瑤的頭頂，似安撫，又似在嘆息。

「媽媽！」可能是得到了灤曠天的暗示，鉗住朱顏手臂的兩個壯漢鬆開了她。朱顏顧不得疲軟的四肢，三下五除二，爬到了譚瑤身邊。

譚瑤如個破布娃娃，安靜地躺著，看到朱顏過來，一笑，只一笑，就耗盡了全身力氣，甚至還有血進入咽喉，惹得猛然的咳嗽。也知自己撐不了多久了，譚瑤的話開始多了起來，現在不說，以後怕是……

「顏兒，媽媽怕是往後，都陪不了你了。我本就是苟延殘喘，將死之人。能活到現在已經是萬幸，所以，媽媽走後，希望你不要責怪任何一個人，也不要，責怪自己……」

譚瑤抬起手，慢慢撫過朱顏帶傷的側臉，浮起一絲虛弱的微笑，譚瑤深知朱顏會責怪她自己，只能寬慰「我的顏兒呀，一眨眼就這麼大了，明明昨天還是那麼小一隻……媽媽，總是盼望著，你能長大，又……希望你永不長大。」

停頓了一小會，又叮囑道，「顏兒，媽媽不在了以後，找一些喜歡的事情做吧，不要拘束自己，也沒必要活在別人眼裡……」

「還有，陳嬸那邊，你多替媽媽照顧點，這些年來照顧我，陳嬸她勞累太久了。」

和朱顏說完，譚瑤又仰頭去看朱仕祺，雙目裡帶著盈盈水光，「楷瑞，其實我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命，我……沒有怪過你。」

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朱仕祺從不知自己所謂的字還能從譚瑤的口中說出，一時欣喜悲傷，百感交集——從來不知道，兩個音節，能讓人聽著會那麼激動，也從來不知道，一聲輕喊，卻能讓人心如千萬隻螞蟻在噬啃。

朱仕祺執起譚瑤的手，用唇觸碰，譚瑤指尖本就冰涼，連帶著染得朱仕祺的唇角也失了溫度，「阿瑤，我……」

張口還沒一句話，朱仕祺便察覺到停留在自己手心裡的手指失去了力氣，一沒留神，就滑了出去。

生命流逝的過程，不是你偶爾用手指壓死一隻小蟲子，看它掙扎不過一刻便死亡，而是真真實實的，看著懷裡的人眼中的光芒慢慢黯淡，血液的流速慢慢變緩，眼睛慢慢合上，還在期許著下一秒能睜開，卻不得不承認那永不再可能……

「這，不可能，不是真的……」朱顏像是被魔怔了，喃喃自語。使勁掐自己一下，感覺不到痛，「這是夢，都感覺不到疼……」

可卻不小心，手指觸碰到了譚瑤的傷口，一陣溫熱的濕感透過指腹，那麼清晰地全部傳給了朱顏的神經，明明只是有淡淡的溫度，卻一下子燙得朱顏縮回了手，「我……」

分不清現實和虛幻，朱顏如溺在水裡的木頭，全身發脹，雙耳被「嘩嘩」的雜響籠罩，渾渾噩噩，感受不到周遭他人的目光和議論。鹹澀的眼淚流進她的嘴裡，苦涼苦涼。

「顏兒……」不知是誰，喚了朱顏一聲，輕輕的，卻像是打開了朱顏被堵塞的閘口，壓抑的所有情緒一下子全部都宣洩出來，朱顏忍不住，大聲哭泣了出來。

灤瑾面色凝重，盯著伊藤手裡被細細摩挲的小槍，眉峰緊促。灤瑾怎麼也沒想到，事情會脫離自己的掌控，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副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