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之師已行數月，在這期間，隆安帝一反常態地早早入睡，卻在大半夜的時候起身批閱奏章。

守在外間的劉公公聽到房內傳來的動靜，知道皇上這是醒來了，便輕輕地敲了敲門，「皇上，需要老奴進來嗎？」

一陣穿衣的悉窣聲響起，慕容琛獨有的清冷聲音從房內傳出，「不必了，你回去歇息吧。」

「是。」劉公公應了聲。

門外的腳步聲漸行漸遠，慕容琛緩步走至案前坐下，剛拾起一奏摺，才發現自己根本一個字都看不進去，他重重地將奏摺放下。

他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睡至半夜，突然一陣莫名的心悸，就這樣驚醒了過來，醒來了之後依舊心緒不寧，現在連奏摺都看不進去了。

慕容琛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太陽穴，眼皮卻越來越沉，越來越沉……

「皇上，醒醒，不要在這裡睡了，當心著涼，皇上？」

慕容琛感覺有人一直在自己耳邊聒噪著，他不耐地「哼」了一聲，悠悠轉醒，眼神無焦距地看著眼前的人。

那人「噗哧」一笑，「皇上，臣還是最喜歡您剛睡醒的模樣了，可愛極了。」

聞言，慕容琛清醒了一點，微蹙了眉，「商子明，你怎麼回來了，擅離職守，該當何罪？」

商子明忽略了慕容琛的責問，溫柔眷念地用手輕撫上他的臉頰，「因為臣想您啦。」

慕容琛的眉蹙得更緊了，他二話不說地抓向在自己臉上放肆的手，豈料觸手一陣冰涼，他的心不由自主地緊了緊，脫口而出：「你……」

「皇上，」商子明笑了，依然是那樣溫和從容的笑容，「今日是臣的二十五歲生辰，臣的大紅喜袍呢？」

「朕從未答應過要贈與你此物。」

「這樣啊，」商子明突然收起了笑容，面無表情地抽回了自己的手，他直視著慕容琛，眼裡透露出從未見過的某種孤注一擲的瘋狂，「慕容琛，我商子明最後一次問你，你可願娶我？」

向來殺伐果敢的帝王未曾見過這樣咄咄逼人的商子明，頭一回就猶豫了，他剛想開口，商子明就立馬打斷了他。

「罷了，」商子明退後一步，笑得一臉蒼涼，「連上這一次，這八年來，我一共向你求親了五十次，要答應的早就答應了。我商子明從來就不是強人所難的人，唯獨在這件事上，我一直都不撞南牆終不回。事已至此，我想你也厭了，恰好，我也累了。你放心好了，我以後都不會再為難你了。」

「商子明，你簡直……」正想訓斥他不可理喻的慕容琛猝不及防地看到了眼前發生的一切，他霎時就被驚得說不出話來，在下一刻，他猛地站起身，案上放著的茶杯被他的動作無辜牽連，「啪嗒」一聲，茶水撒了他一身。

他看見了什麼，他到底看見了什麼？

不可能，這不可能，一個大活人怎麼可能會在他面前逐寸逐寸地消失？

慕容琛難以置信地看著商子明的身體慢慢地變得透明然後又一點一點地消失，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撲向了商子明，然而，他只來得及抓住那麼……一點點的星光。

他愣愣地看著雙手，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就在剛才，他親眼目睹了商子明，就那樣一寸一寸地消散在空氣中，再也不見了……

慕容琛立時從睡夢中驚醒，心臟快速跳動得幾乎讓他疼痛了起來，他緊緊地捂住心口大口大口地呼吸著，待到終於平復了心情後，才將目光緩慢地移向案上的茶杯，茶杯安穩地放著，並無異狀，他大鬆了一口氣。

原來是夢……

他下意識地忽略了一直盤據在心裡的不安。

「皇上，八百里加急軍報。」劉公公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慕容琛心下一顫，心裡的不安越來越濃烈了，他定了定神，「進。」

一個小兵連滾帶爬地撞進門來，一見天子真容，立刻就哽咽了，他顫抖著手從懷裡取出一封信函，劉公公見狀接過，他就再也忍不住地痛哭了起來，「皇上，皇上啊！」

剛想從劉公公手裡接過信函的慕容琛微不可查地頓了頓，四肢百骸霎時傳來刺骨的冷意，這樣的冰冷讓他幾乎抬不起手來，為了不顯於人前，他只能強裝鎮定地示意劉公公將其放至案上。

小兵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他抽噎著說道：「皇、皇上，安定將軍為救不慎被敵、敵軍擄走的緒王爺，深入敵營，卻在回、回來的路上遭遇敵方暗算，被困在了敵營中……將、將軍在嚴刑拷打中嚴守我軍機密，那群蠻夷在一怒之下竟將將軍凌虐至死啊！皇上啊，一百零八刀啊，那群蠻夷在將軍身上劃了一百零八刀，活活地看著將軍血盡而亡啊！」小兵悲痛不能自已，「皇上，此仇不報，難解我等心頭之恨啊！」

滿室只餘下小兵的痛哭聲，竟莫名地令人覺得安靜得過分。

「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不知過了多久，慕容琛才緩緩地說道。

「皇上！」

「下去。」

小兵憤憤地站起身來，胡亂地抹了把臉，語氣惡毒地說道：「將軍真是瞎了眼了！在臨出發救人時將軍還一直念念不忘著皇上，特意命小人無論如何都要將那封信帶給您！現在看來，將軍這麼做根本就不值得！」語畢，小兵不再看座上人一眼，氣勢洶洶地出了門。

劉公公站在邊上，也默默地抹了抹眼角的淚花，「皇上……」

「你也出去。」

跟在帝王身邊十多年的劉公公在這一刻也為安定將軍感到了不值，將軍鞠躬盡瘁地跟在皇帝身邊八年，最終也只是得到了帝王家的涼薄寡情。

何其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