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室寂靜。

慕容琛呆坐在案前，依然是那副淡漠到對任何事都毫不在意的精緻的臉，然而一向冷靜自持的氣質在此刻卻消失得無影無蹤，空氣中壓抑著一種令人透不過氣的氣氛，濃烈的絕望如蛆附骨，生生逼得人幾欲瘋狂。

他的心在那一剎那空蕩盪的，之後伴隨而來的是撕裂一般的痛感，就像有人在用利器將他的血肉一片一片地割下似的，疼得他整個人都要痙攣了起來。

這樣的疼痛幾乎讓他落下淚來，而此刻，他唯一想到的是，竟然會這麼疼，那遭受了一百零八刀酷刑的他，該是有多疼？

慕容琛倏地像是想到了什麼，看向案上放著的信函，瞳孔猛地一縮，他顫抖著手緩緩伸向了信函，顫抖的頻率大得連輕柔地展開信函這樣簡單的動作都做不到，他不由得狠力地按住了自己的手，深吸了幾口氣後，這才繼續手裡的動作，一展開信，入目的是與商子明溫朗如玉的氣質所不符的瀟灑狂狷的字體。

「阿琛，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可能已經不在了吧。那日你我不歡而散之後，我想了很久，終於狠下心來違背波旁族的族訓，為自己卜了一卦。卦象上說，我不日將有一死劫，且並無化解之法。果然族訓不可違，現在遭天譴了吧？我那時候就在想，幹脆一不做二不休，違背就違背得徹底一點吧，於是我便動用了波旁族的禁忌之術，將自己的一絲魂魄抽取了出來，並讓它在我生辰之日回到你的身邊，再好好地看你一眼，現在想必你也已經見過了吧，但願它沒有把你給嚇到。」

「如今我要死啦，我知道你一向信守承諾，必定會將我的屍身接回來，為我穿上嫁衣，風光地將我葬入皇陵。可我沒有告訴你的是，波旁族作為遺神一族，知道上天太多的秘密了，這註定在我們死後，身上的一切都不能遺留在凡塵里，只能隨風而去。因此，我的屍身你是找不到的了。也好，免得你為保存我屍身不腐而費神。我與你相伴八年，雖然你未曾喜歡過我，但也會傷心一段時間的吧？我突然覺得慶幸，也幸虧你並未喜歡過我，不用承受那痛失所愛的痛苦。」

慕容琛的心已經疼得讓他呼吸不過來，可他依舊逼著自己看下去，這是他最後留給自己的東西，除此之外，別無所有。

「以後我不在你身邊了，記得要好好地照顧自己。想吃什麼就吃什麼，不要再說皇帝不能有口腹之慾，當皇帝的連吃喝都不能隨心所欲，那還不如不當了。還有，晚上的時候要蓋好被子，你都不知之前我每晚都要起身好幾次為你蓋被子，你的睡相實在是不敢恭維啊。夏天的時候多喝點清熱解暑的糖水湯品，說起這個我就氣憤，每次你都將我辛苦做好的膳食賞給劉公公，我做的東西就那麼難以下咽嗎？好吧，其實也就只有我嘗過，也不知道別人的評價。冬天的時候要注意保暖啊，每逢冬季，你的手就像寒冰一樣，怎麼捂也捂不暖，這倒像極了你的性子，我為你采置的手爐沒扔吧，怎麼沒見你用過？要是真扔了的話，你就讓宮人為你再準備一個吧。」

「寫到這裡也沒什麼好寫的了，最後，我想告訴你的是，我從未後悔過愛上你，雖然你心裡並沒有我的一席之位，而我現在不是不愛，我只是累了，想好好地休息一番。這封信你看著實在不喜的話，就燒了它吧。子明絕筆。」

看到此處，慕容琛終於抵擋不住這滅頂的悲戚，嘔出了一大口鮮血來。他毫不在意地抹了抹唇，表情麻木地將信視若珍寶地折了折，貼近胸口處放好。

他站起身來，跌跌撞撞地走到了床邊，在床頭一個非常隱秘的暗格中拿出了一件衣袍，衣袍樣式華美繁複，赫然是一件大紅喜袍。

慕容琛將臉輕貼在上面，淚水順著臉頰滑落下來，在喜袍上暈開了一抹深紅。

不愛？怎麼可能不愛。

正因為愛，所以才這樣患得患失如履薄冰，不敢分你半點帝王的眷寵，只能狠下心來冷眼看著你在其中艱難地斡旋，生怕朝中暗涌的勢力將全部的精力放到你的身上，讓你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成為那政治傾軋下首當其衝的犧牲品；

正因為愛，所以才准你手握重權，讓你在這樣複雜的情勢中也能有自保的能力，不至於受人掣肘；

正因為愛，所以才封你為「安定將軍」，不是為了祈求國家安定，只是因為有你在的地方，我才能在這一不小心就會陷入萬劫不復深淵的危險境地中感到片刻的安心，此心安處即吾鄉，僅此而已；

正因為愛，所以才屢屢拒絕你的求親，深知你性格看似溫和實則倔強，一定會留在我身邊繼續試著以真心打動我，如此一來，你行事才會更加小心謹慎，愛惜自己，絕不輕易受傷；

正因為愛，所以才甘願雌伏在你的身下，看你為我瘋狂著迷的樣子……

我這麼這麼地愛你，愛到恨不得將你揉進我的身體里，再也不分開……可你為什麼就不能再等等我，再給我多一點時間，讓我解除掉後顧之憂，從此以後許你一個平安喜樂的將來？是因為我讓你等了太久，所以你才對我終於失去了信心，才用這麼決絕殘忍的方法來懲罰我？

我後悔了，真的後悔了。但凡之前對你有那麼一點點的好，有那麼一點點可以刻骨銘心的回憶，你也不至於這麼的絕望無助。我知道我錯了，我不求你能原諒我，但是，但是你回來好不好？我可以什麼都不要，只求你好好地呆在我身邊，只要你好好的。

我求你了。

那一夜，眾人不知的是，皇帝寢宮內的燭光，足足燃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