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年修】繁羅·熾夢11
小說: 偏執對孤僻 作者:伊承 字數:4382 更新時間:2019-09-22 06:12:31
【030】山雨欲來湖波起
聞言,歸憐人看著他手中佛珠,言辭冷靜,「如此,那我可還能再問你一個問題?」
過折恨撥弄佛珠,平靜從容:「歸施主請講。」
「你愛的是我還是你妹妹?」
過折恨反問:「吾妹是親為何不愛?」
「原來如此。」聞言,歸憐人一笑,而後模仿著他先前的語氣,冷冷道,「那便是你先欺我在先,你愛遙遙再移情於我。」
過折恨似是沒想到她會有這般說法,有些啞然。
「折寄遙遙,折寄遙遙,憐人似玉和我根本沒有一絲一毫關係!」
他無言以對,站在那裡不動如山,緩緩撥動佛珠,口中不高不低地誦著佛號,「阿彌陀佛。」
「你叫過折恨,了凈他死了!死在蠱雕手中!」歸憐人又怒又痛,「你不愛我,我也不愛你。」說完這番話,她便大笑著跑出殿外,在路上旋轉著、痴笑著、呢喃著。
「我之所愛,慈悲憫人、救世濟民、憐我惜我,不是你這個俗人。」
「我的愛人死在最愛我的時候,我還是被愛著的。」歸憐人的聲音越來越遠。
過折恨聽著神色不變,站在大殿之中,巋然不動。
待歸憐人聲音再也聽不清,他方動了動就勢跪下,雙手合十,閉目念念有詞。
七年前下山渡劫,卻未渡盡世間亡靈,反被困於情·愛不得解脫;男女混相,倫理綱常,此謂之我劫,弟子想問,究竟是蒼天作弄還是佛祖降怒?
是夜,繁羅寺,有人終於入眠,有人終於入夢來。
「哥哥?」是過寄遙的聲音。
過折恨望著面前白影,激動之情難以言喻,大聲道:「遙遙,遙遙是你嗎?這麼多年了,你終於肯到哥哥夢裡來了。遙遙,遙遙,快讓哥哥看看你,哥哥好想你。」
過寄遙喚了一聲,見他這般激動卻並不覺喜悅,不解地問道:「哥哥,你分明喜歡歸姐姐,為什麼不接受她?」
「他不是姐姐。」過折恨心頭剛升起的喜悅倏然消失,不悅道,「遙遙,一別數年你都不曾入哥哥夢來,如今你我兄妹二人好不容易見了面,你莫要提他人之事。這件事,你還小,不懂。」
聞言她便反問:「哥哥如今年幾何?」
「哥哥已是不惑之年。」過折恨不解道,「遙遙問這個作甚?」
「哥哥可還記得遙遙比哥哥小幾歲?」
過折恨不假思索:「哥哥虛長遙遙六歲。」
過寄遙笑吟吟道:「哥哥,那遙遙如今也三十有四,哥哥怎說遙遙沒長大。」
他瞬間沉默,似是想不出有力的反駁話語,便皺眉不悅道:「反正這些事你不要管。」
「哥哥,我沒有管,我只是在為你的心說話;何況娘親教過我們,愛不分高低貴賤,不分種族性別,你還記得嗎?」
「母親也說過愛不該有欺瞞。」過折恨眼中有恨,「她數十年前的話,怎解我如今的苦。」
「一向年光有限身,不如憐取眼前人。哥哥,遙遙只是不想你將來後悔。」過寄遙見他這般固執,嘆息一聲後消失不見。
「遙遙。」過折恨呼喚了一聲卻未得回應。
陡然睜開眼,過折恨透過窗欞望著滿天星辰,一夜未眠。
後悔?遙遙,哥哥不會後悔,哥哥喜歡的一直都是歸姑娘,我的愛全給了歸姑娘,而不是他。
——
天醫館。
歸憐人甫一見婦人便猛撲上去,攥著她的衣襟,淚如雨下。
「憐兒怎麼了?是那佛修對你不好?」感受到衣衫的濡濕,老婦眉頭狠狠皺起,安撫道,「乖憐兒莫哭,發生何事告訴為師,為師必定替你做主。」
歸憐人鬆開婦人,用手帕拭去眼淚,哀聲道:「師尊,我這個異類不該赧顏苟活,早該在當年隨父母離去。」
婦人心疼地將歸憐人攬進懷中,安慰道:「憐兒莫說胡話,憐兒是這世上最好的人,那些庸俗不堪的臭男人配不上我的乖憐兒。」
歸憐人在老婦懷中扯了扯嘴角,只覺萬念俱灰:「師尊,您一直都這樣安慰憐兒,但經此事,我真的明白放棄了,我不配的。」
我做醫修,我憐世人,可世俗卻從未憐過我;既然如此,便莫再強求,安心待在天醫館便是。
「憐兒這不是你的錯!」婦人氣勢又怒又痛心,「誰敢如此苛責憐兒,為師必不饒恕!可是那佛修不識好歹?」
歸憐人神情倦怠:「無人苛責我,師尊,憐兒只是累了。」
老婦自顧自地道:「憐兒此次因那和尚如此難過,為師本想為你出氣,但他們大禍臨頭,屆時皆不得好死,省得為師動手了。憐兒且看著,世上負心人是不會有好下場的。」
聞言,歸憐人瞬間緊張:「師尊您說什麼大禍?我怎麼從未聽說過?」
「怎麼?憐兒還念著那佛修?他既不願與你回天醫館,那麼受這繁羅寺命定劫難便是活該。」
婦人頓了頓,突然伸手抓住歸憐人,「你莫要犯傻,以你如今修為去了也是無用,答應為師,莫離開天醫館半步。」
歸憐人道:「可是師尊,我不想他死,我還有好多事情沒有和他說清楚,我不想我們就這樣結束。」
「我要去找他,向他坦白所有事;他對我坦誠相待,我不該遮遮掩掩,我要和他說清楚。師尊,您讓憐兒去吧,我若不去,我怕自己會後悔一輩子。」
「那是他們繁羅寺應有的劫,你去了又如何?你救不了他!以你的修為過去,是要給他陪葬?我養你這麼大,可不是看你為一個薄情人白白送死!」
「師尊。」歸憐人聞言突然跪下,神情凄慘,「您是懂憐兒的,如果我不和他說清楚,此後一生難以安心;當我坦白後,他還是不願意接受,憐兒保證乖乖回到館中,再不妄生嫁娶之念。」
婦人深深嘆氣:「憐兒何苦!他若是真的愛你,又何至於要你走最艱難的一步。」
歸憐人倔強地望著她,她終是妥協道:「你若不悔,那便去吧。」
「多謝師尊,憐兒拜別師尊。」歸憐人朝婦人叩首。
了凈你等等我,我馬上就到。你想知道的事,我都如實告知告,你一定要等我。
數日後。
歸憐人來不及整理著裝,白著臉便直奔繁羅寺大殿,失禮地攔住從自己身側走過的僧人,壓下心中的不安,焦急問道:「師傅失禮了,不知小師傅可否帶我去找了凈師傅,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與他說。」
僧人被攔住朝她和善一笑,安撫道:「施主莫慌,平心靜氣。」聞言,歸憐人放下攔住僧人的手,羞怯淺笑。
「阿彌陀佛。」僧人雙手合十先誦了一句佛號而後伸手指路,「了凈師兄在後山靜深湖畔,施主沿此路直走便可到靜深湖;貧僧還有事,不便為施主帶路。」
歸憐人定了定,盈盈一拜道:「多謝小師傅。」
僧人雙手合十還禮,「阿彌陀佛。」誦了一句佛號便朝著寺廟大殿而去。
樹木鬱郁蔥蔥,青翠欲滴,前方道路雖曲折卻並無岔路,歸憐人吐出胸中濁氣,在樹間穿行,一路時不時便有悲憫慈和的僧人從她身邊走過。
此時的繁羅寺看起來如此平靜,一點都看不出大難臨頭的徵兆。
她看著湖岸邊站著的僧人,躡手躡腳地靠近。
空中霎時傳來一陣陣鐘聲,坐在湖畔邊閉目養神的過折恨聞聲睜開雙眼,他見到湖中歸憐人的倒影,微愣,片刻後道:「歸施主,來此作甚?」
「我。」聽到過折恨發問,歸憐人剛答一字便見天幕突然暗下,心下不安,鬢髮處的經脈因緊張而突突跳動。
天空,黑雲翻墨蔽日。
「我來找你。」歸憐人透過黑暗看向過折恨。
過折恨起身:「歸施主,此處不宜久留,你且回天醫館去。」
「我不會回天醫館的。」歸憐人走近他,美目一眨不眨地盯著他,「在你沒回答我的問題之前。」
過折恨避開歸憐人的目光,捻動佛珠道:「施主有何問題,直說便是。」
歸憐人見狀走近他,開口卻牛頭不對馬嘴:「了凈師傅,天黑了。」
過折恨目不斜視道:「天色無常,歸施主且回天醫館,好生照顧自己。」
歸憐人看著眼前若木蘭色的袈裟,指尖在袍中動了動終究還是垂下,問道:「了凈,你是為了遙遙出家的對麼?」
過折恨面上表情很淡:「昔年出家一因遙遙二因自己,遙遙當年因我疏忽早夭,我懊悔不已;為求遙遙來世康健與自己今生心安,故剃度茹素念佛。」
歸憐人試圖從他平靜神色里找出其他東西,不依不饒地追問:「那這次是為了什麼?」
「這次是為了……」過折恨說到這兒便突然沉默,佛珠被撥動的聲音倏然消失。
「為了什麼,你說啊。」歸憐人逼視過折恨,不讓他躲避。
過折恨眼中一片澄澈,輕柔撥開歸憐人的手,望了一眼突生漣漪的湖泊,轉移話題道:「下雨了,歸施主且隨貧僧回寺避雨。」
雨水如線連綿不絕,純白的光在四處閃現,驚雷陣陣,雨水落下的聲音逐漸從淅瀝變為啪嗒。
大地,白雨跳珠濕衣。
「不!如今你不說清楚我便不走。」歸憐人擔憂他一回大殿便不再溫和,便姿態強硬地抓過過折恨的手,滿臉固執,「不僅我不會走,我也不會讓你走。」
過折恨看著歸憐人,澄澈雙眸突然變得深邃,意味深長道:「憐人,在大是大非面前,這些都沒有意義。」
歸憐人聽著他那一聲輕喚,有微微麻意從心口逐漸漫延到四肢,她無力鬆開手;望向過折恨,可是隔著雨幕,她看不清他的眼為何深邃,低頭也只看到眼前人手腕上那串熟悉的佛珠。
雨勢越來越來大,遠遠看著就像是天破了一個口,往湖中傾倒著水。
湖水越積越多,水逐漸從靜深湖溢出,往四周漫延,不多時便上升到了不遠處兩人小腿位置。
天空之上,黑雲依舊密布,雨聲夾雜著閃電和驚雷。
「靜深湖水很快就會淹沒此處,憐兒,隨我走吧。」過折恨微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伸手拉著她將她往外面帶去。
歸憐人並未反抗。
在二人剛抵達寺廟大殿不久,身後便傳來了一陣猛烈拍打聲。
歸憐人心下一驚猛回頭,從大殿俯視而下,只見大水在頃刻間便將寺廟階梯以下全部淹沒,拍打聲是水猛地衝到階梯的聲音。
她的心為之突突跳動,不安地攥住過折恨袈裟,顫聲道:「了凈,這是怎麼回事?」
過折恨瞥了一眼自己被攥著的衣角:「靜深湖近日總是這樣,待雨停了便好。」
歸憐人定了定神,手依舊緊攥著過折恨袈裟,疑惑道:「為何?我們有修為,難道不能施法涉水離去?」
「靜深湖水有靈,在它範圍之內,但凡修為弱於它,皆不可使用任何法術。」
「是嗎?天雨不絕,湖水暴漲,難道又是長右作亂?」歸憐人若有所思,難道這就是師尊所說的繁羅寺大劫?不對,僅是水淹不能施法渡過而已,待水退去,換個地方便可,怎會變成大劫?
過折恨:「如你所言,是長右作亂,但又不止是長右。」
「此話怎講?」
他並未回答反而看著她試探道:「憐人,你是否知道了什麼?」
歸憐人心裡陡然一亂,面上卻故作茫然:「什麼?」
過折恨看著歸憐人,她則悄然垂眸避開他的打量,手越發攥緊他的袈裟。
過折恨目光如炬,輕嘆:「你不該來的。」言畢,也不再看她,雙眸望向天空,慢慢撥動佛珠,「待此次水退,你便回天醫館,不要再來了。」
天依舊被烏雲籠罩著,漆黑如墨。
漆黑一團的天倒映進過折恨雙眸,歸憐人找了許久卻未在他眼裡看見自己身形,心頭難過逐漸瀰漫到全身。
她壓抑著難過的情緒,盯著過折恨的臉輕笑道:「我既然來了,便做好了葬在此處的打算。」
過折恨聞言想也不想便開口拒絕:「繁羅寺不收,」女子。在瞬間他便立刻意識到不對,連忙將尚未說完的話憋回去,持著佛珠,瞬間沉默。
歸憐人心知肚明,極輕地笑了笑,開誠布公:「了凈,不過就是繁羅寺的劫,你能渡?為何我不能渡?」
過折恨反駁:「你並非繁羅寺弟子。」
「為何不是?我心有佛。」歸憐人邊答邊靠近過折恨,「我是你的情緣,我是你的劫難,你連我這個劫難都沒渡過去,我怎麼會平白讓其他劫難插了隊去。何況,我還有事情沒告訴你,你不是想知道我為什麼要作女子模樣嗎?我告訴你。」
她步步緊逼過折恨:「如果我告訴你所有事情,你是否就能接受我?」
過折恨蹙眉未答。
兩人僵持片刻,過折恨妥協:「你若執意如此便隨你,貧僧告辭。」
雷雨落了一整夜,湖水卻只漫延到階梯再不往上走一步,有人看見湖浪被風拍到空中卻在階梯上空倏然落下,冥冥之中像是被什麼東西阻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