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年修】繁羅·熾夢10
小說: 偏執對孤僻 作者:伊承 字數:5002 更新時間:2019-09-22 06:12:30
【029】思慕是妄求不得
日落昏黃,歸憐人逆著光坐在床邊,眼淚打濕紅衣,她破涕為笑,望著了凈,目光依依,堅定道:「遙遙很可愛,我很喜歡遙遙。折恨哥哥,以後我代替來遙遙照顧你好嗎?」
了凈看著她,心下顫了又顫,目光有些讓人看不透的深沉,良久,緩緩點頭沉聲應好。
歸憐人手不安地絞著帕子,囁嚅道:「折,折恨哥哥,在你我成婚之前,我有件事想要告訴你。」
了凈此時對她心中既愛又憐,見她惶恐擔憂便溫聲細語,對她所言無不應允。
「我我我,」歸憐人似是緊張極了,低著頭一直重複著我字卻不肯道出後文,手中帕子被她不停絞動以致皺起不復平整完好。
了凈以為她是羞澀遂開口道:「歸姑娘無需緊張,你可是想說成婚之地嗎?成婚一事,我孑然一身,無謂在何地,也無謂是何形式,一切皆隨歸姑娘喜好便可。」
歸憐人不住搖頭:「不,不是,我要說的不是這個。」她突然轉了話題,看著一旁紅色喜服,目光殷切地望著了凈,柔聲哀求似地道,「折恨哥哥,你可以換上那套喜服讓我看看嗎?」
了凈應好,便起身拿起衣物到一旁。
神情慈悲,疏眉朗目,眼底好似藏了半片星光;貌是極俊的,發頂雖是光突突的但並未為此減卻一絲一毫俊朗,反而更有一番說不出來的妙意。
昏黃的光透過窗欞落在他身上,和著身上紅衣,令人只覺此時此刻歲月靜好。
歸憐人起身,見了凈將要走近,忍不住出聲道:「你別動,讓我好好看看你。」
了凈淡然一笑:「好,歸姑娘。」
聽了姑娘二字,歸憐人驀然笑了起來,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他,眸里淚光閃爍:「折恨哥哥,你可知我方才要說什麼?」
了凈搖頭:「不知。」
見了凈搖頭,她凄然一笑,心知只有自己直言不諱他才能明白,狠了狠心,盯著了凈目光道:「我方才想說的是,我……其實並非女子。」話一說完,眼裡蓄著的淚傾瀉而出。
「你說什麼?」他不敢置信。
「我說,我並非女子!」歸憐人像是豁出去了,哭喊道,雖淚如雨下以致視線模糊,可她的目光卻並未離開過折恨身上片刻。
「歸姑娘,歸姑娘莫要開如此玩笑。」過折恨愣了愣,仍舊強作鎮定,「歸姑娘,你怎麼可能不是女子呢?」
歸憐人眨去眼中多餘淚水,竟不管不顧地逼近了凈,猛地伸手抓住他的手放向自己秘處,「我並非女子。」
過折恨如觸電一般,極其迅速地收回手,臉頰紅暈尚未褪去便在瞬間變得蒼白,有氣無力地道:「你……你騙我?你一直在騙我?為何?為何?」
「你不能接受?」歸憐人雖早已做好心理準備,但聽到這個答案時,仍覺失落苦澀。
過折恨受二十多年香火熏陶的慈悲眉眼,在此時卻突然沒了之前顯露的溫柔,一字一句冷冷道:「歸施主,請恕我接受不能。」
歸憐人驚住,連連後退,顫聲道:「我,我並非有意要欺騙你。」一邊說著一邊便欲走上前靠近過折恨。
過折恨目光冷漠,聲音亦是無情:「歸施主,你我婚約就此作罷,從此山水莫相逢。」言畢,他便毅然脫下喜服,只著一件白色裡衣大步離開。
歸憐人跌坐在地上,望著被推開的門慘笑道:「原來還是不會被人接受。」目光隨著漸漸離去的過折恨,眼淚模糊了她的視線,「那你當初為何要說,男女皆皮相呢?了凈!了凈啊!」
山中林鳥倏然齊齊從樹上飛起。
聽聞此聲的過折恨驀地頓住,伸手捂住自己雙眼,心道:佛祖,這當真是我的塵緣?荒唐可笑極了。我怎能與男子結為連理?
他腦中很亂下意識想拿出佛珠,摸向腕間卻找不見,慌張道:「遙遙。」靈光一閃便想起在何處,轉身欲原路返回。
只是腦中那個身影,他不知如何面對,心慌意亂便步步向後,又轉身繞開樹木以凌亂的步伐離去。
——
歸憐人在地上失聲痛哭,眼前突然亮起一道光,她抬頭看見桌上佛珠光芒四射;下意識將它拿在手中,思及毫不留情離去那人,眼裡含恨便想要將它狠狠扔出去,卻在下一刻想起過折恨所說過往。
這是那個可愛遙遙的,縱然自己對了凈心有怨懟,也不該發泄在她身上。
她將佛珠攥在掌中,嘆息般自言自語道:「遙遙啊遙遙。」
聲音尚未消失,四周倏然一暗,散發著淡光佛珠的往前飄著,停在浮空幻化出一個人影。
影子約三尺,周身被白光籠罩,隱隱可見那人上衣鮮艷似血,下裳潔白如雪;人影面容模糊不清,只從發系著的一些珠花判斷出來是個女童。
歸憐人遲疑問道:「你是遙遙?」
「是的,我是遙遙。」女童粲然笑道,「大姐姐,你好。。」
「你叫我大姐姐?」歸憐人苦笑,「你應當是有意識的,那你自然也知曉方才所發生的一切。我並不是大姐姐,而是一個不知羞恥、企圖以男子之身嫁給你哥哥,違背倫理綱常的男人。遙遙,過寄遙,你要討厭我、恨我才對。」
「遙遙只聽心聲。」過寄遙一臉坦然,「娘親曾說過,『愛就是愛,沒有任何理由,不分高低貴賤,不分種族性別。男女是愛,分桃是愛,磨鏡是愛。』遙遙聽到姐姐和哥哥的心聲,但是哥哥他迂腐,所以我要想辦法叫醒他。」
聽著過寄遙的話,歸憐人心頭微微一動,但想起過折恨方才舉動,依舊膽怯,自憐自艾道:「可是遙遙,你哥哥他怨我欺他。」
「遙遙很不喜歡泥土卻很喜歡種花,喜歡種花的心情大過對泥土的討厭,所以現在四周開滿了我從前種下的花。姐姐你能明白遙遙的意思,對嗎?」
過寄遙飄到歸憐人身前,輕輕抱了抱她,安慰道:「遙遙知道哥哥是喜歡姐姐的,在哥哥心中,姐姐和遙遙一樣重要,只是現在哥哥太膽小,所以我希望姐姐能幫幫我。」
此言振聾發聵,歸憐人聞言頓時心中怦怦,握著手中佛珠,嬌靨淚中帶笑,眼神逐漸堅定:為心悅之人,縱千難萬險,亦無以阻擋。
不久後,繁羅寺。
「主持,信女欲見了凈師傅,可否勞煩主持將他喚來。」歸憐人看著眉眼慈悲的主持,柔聲將自己來意說明。
「阿彌陀佛。」主持似早料到,點頭微笑應下,「煩請施主稍等,老衲這就喚了凈過來。」
歸憐人道謝:「多謝主持。」而後走進寺廟大殿,尋了一處蒲團跪坐下來,閉目虔誠禮拜。
大殿一片寂靜,歸憐人察覺到身後有人,緩緩睜開眼,從蒲團上起身轉向來人。
她對過寄遙之言半信半疑,見了了凈依然緊張,嘴上卻故作輕鬆道:「了凈師傅,好久不見。」
過折恨本想強硬不回答,但觸及歸憐人淡笑的模樣心中一軟,下意識點了點頭。
歸憐人瞥見過折恨眼底青黑和眼中血絲,見他一副寢食難安之狀,既心疼又覺一絲歡喜,輕聲道:「了凈師傅,你還好嗎?」
過折恨看著歸憐人腕間熟悉的佛珠,帶著血絲的眼情緒涌動,聞言含糊不清地應了一聲嗯,一時之間倒是分不清是好還是不好。
她似是不知該如何繼續聊下去,便歸於沉默,手絞著帕子,神色糾結。
過折恨看著她只覺困惑:一個男子作如此類女言行舉止,但為何我看著竟不覺反感?為何?難道是已經習以為常了嗎?想到這兒他微微擰眉,想要排除這個想法便開門見山道:「歸施主今日來此有何要事?」
「啊?」歸憐人愣住,看著重新穿上若木蘭色袈裟的了凈,鬆開手中被絞得不成模樣的帕子,緩緩吐出一口氣,平心靜氣朝著了凈道:「敢問了凈師傅可還記得三年前所說之事?」
過折恨面帶惑色正欲思索,誰知歸憐人卻徑直說出答案:「了凈師傅曾說何時渡盡世間亡靈便何時歸山。」
他稍微回憶便確認是有此事,回道:「是,貧僧確有此言,不知歸施主今日提起有何意?」
「我想問了凈師傅,當初說的你我皆是眾生一言,可還作數?」
「自然作數。」
「既如此,信女歸憐人只願了凈師傅能渡我心中苦厄。」
「阿彌陀佛,請恕貧僧無能,無法渡施主。」過折恨瞬間便明白她話中意思,眉眼溫和散去瞬間變得冷淡,甚至隱隱含恨。
見他這幅模樣,歸憐人那還不明白,但憶起過寄遙所說,仍懷抱一線希望,低聲道:「了凈師傅,你願意為我還俗,願意與我共死,為何不願接受我的身份?」
「我不能接受的,不僅是你真實身份,還有你的欺騙;今日種種,皆是你當年未曾坦白的後果。」過折恨閉目聲音冰冷,心道:你既是男兒身,又為何誤我。
你們都騙我,母親騙我說要找回父親,可她卻一去不再回;而你在我極樂之時,告知我你是男子,嬌俏的男子;你騙了我,騙走我的心動,騙走我再愛的能力。
「了凈,過折恨!」歸憐人攥著腕間佛珠按住心頭慌亂,強做鎮定道,「可是你說過,你和我說男女皆皮相;我問過你的,你當初不是這樣的。」
過折恨試圖回憶歸憐人所言,可是動蕩不安的心湖讓他記憶混亂起來,他惶然後退,無奈道:「我不記得了。」
歸憐人聞言神情立即變得哀怨,如泣如訴:「你怎麼能這樣?」她見過折恨退了一步便走近一步,「了凈師傅若是不記得,那便由我來仔細幫助了凈師傅回憶。」
「我當初問的是『若有男想作女,女想為男,非男非女,以致陰陽失調,是否不詳?』了凈師傅你答,『凡所有相,皆是虛妄。禍福吉凶,非軀殼定;無根之人,亦可修行,西天菩薩,男身女相。』我可記錯?」
過折恨記起,沉聲應是。
「了凈師傅身為出家人,為何口不對心?且五根不凈,凡心妄動,已犯佛家大戒,還……」有顏面留於繁羅?歸憐人頓了頓,將最後一句傷人的話收了回去。
但他卻似是知曉她未盡之言一般,聲音淡淡:「我凡心妄動卻腆顏留於繁羅的原因,歸施主應當清楚。」他看著歸憐人,神色平靜但眸色深沉,眼底好似藏了一片驚濤駭浪。
歸憐人嬌靨發白,顫抖著一時間無言以對。
見這個問題為難住了她,過折恨心覺鬆了口氣:「歸施主,若要讓我下山也可,但我想問歸施主幾個問題,若歸施主回答,我即刻便隨你下山。」
歸憐人不假思索道:「好,了凈你問便是。」
「一問歸施主,為何要以女子模樣示人?」
歸憐人聞言沉默,手掌幾番握拳又攤開,許久,終搖頭道:「不可說。」
「歸施主,如此你可還堅持讓貧僧與你一同下山?」他的自稱又從我變為貧僧。
橫貫在兩人之間的是天塹鴻溝,無法解決,歸憐人不會說出原因,而過折恨也不願退步接受。
歸憐人閉眼藏起將要落下來的淚,聲音哽咽:「我明白了,了凈……師傅。」
你未能坦誠相待於我,如何要我愛你。過折恨轉身背對歸憐人緩緩朝外走去,「阿彌陀佛,貧僧還有事便不多陪施主了,之後施主還請自便。」
「了凈,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歸憐人不再哀求,盯著他的背影痴笑一道,「你愛我嗎?」
「若初見施主便是男子,貧僧不會動心。」過折恨如是道。
「你不愛我,你愛的只是一個假相;你也是俗人,說什麼男女皆皮囊,你還不是在意這個皮囊性別,可笑。」
「哈哈哈,我又何嘗不是這樣,我愛的也不是你,也不是你。」歸憐人痴笑連連。
過折恨聞言腳步未亂,穩穩朝門外跨去,凝視著遠方青山,啟唇無聲,像是在吟誦佛號又像是在回答歸憐人的問題:對不起,歸姑娘,我是個俗人。男女皆皮囊,男子相戀,對不起,我沒有違背世俗綱常的勇氣。
歸憐人見了凈決然的背影越來越遠,直到看不見了,她便轉身走向蒲團;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閉目朝佛像拜去,神情虔誠。
——
殿外有小沙彌高聲勸道:「施主,山下天醫館之人說要尋您回去。施主在佛前苦求三天三夜,小僧相信佛祖必定感受到了施主的誠心,來日定會為施主實現願望。施主如今該隨天醫館各施主一同回去了。」
歸憐人跪在蒲團之上,頭也不回道:「不,勞煩小師傅替我告知天醫館內師姐妹們,憐人還有要事,暫不回館,待事成立即便回,請諸位師姐妹們莫要擔憂。」
小沙彌望向一旁過折恨,搖搖頭離開。
過折恨見狀頗為無奈,朝小沙彌無聲道謝,而後便邁步走進大殿。
歸憐人感受到身後有人到來,不解道:「小師傅,可還有其他事?」
「歸施主,回去吧。」聽到熟悉的聲音,歸憐人身體陡然僵住,卻依舊頭也不回眼也未睜,故意道,「過折恨,你來此作甚?可是改變想法了?」
過折恨站在歸憐人身後:「貧僧前來只是為找施主討要我的佛珠,不知施主今日可否歸還?」
聞言歸憐人猛地睜眼,從蒲團上起身轉而盯著他,眼含怒意,一字一句質問道:「你說什麼?」
過折恨冷靜複述。
「你為了這串佛珠才肯來見我?是不是這串佛珠若不在我這裡,你便不會來見我,而是任由我跪到天荒地老?」歸憐人將腕間佛珠摘下,握在掌中,一手指著過折恨,心中又痛又怒。
過折恨不著痕跡地看了一眼歸憐人衣裳顏色略深的腹部,故作平靜道是。
歸憐人聞言高舉起拿著佛珠的手,做出一副想要將它狠狠擲出的動作。
過折恨不由得瞳孔緊縮,頓失冷靜,高聲道:「你要做什麼?放下遙遙,把遙遙還給我。」
看著滿臉焦急的過折恨,歸憐人只覺滿心悲哀:「我說過我也很喜歡遙遙,這是遙遙的東西,我怎麼會傷害她?」
她不舍地看著掌心佛珠,心道:雖只有短暫一面,可是遙遙啊,我真的很喜歡你。這輩子是不可能做你的大姐姐了,來生我為女子,再做你名副其實的大姐姐可好?
想到這裡,歸憐人倏然平靜,緩緩將光芒暗淡的佛珠平放在掌心上,送到過折恨面前,啞聲道:「遙遙還你。」
過折恨顫巍巍地接過佛珠,佛珠剛到手,便見歸憐人陡然一把攥住他,抬頭望著他,滿臉固執:「過折恨,你可曾真心實意地愛過我?」
他輕輕撥開歸憐人並未用力的手,面容平靜語帶惘然:「若你是女子便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