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傑從來沒跟任何人提起過，他對何凱有著怎樣的情感，就像是懷揣著天大秘密的小矮人，即使力氣不夠，也小心翼翼的將見不得人的心思藏在存放秘密的樹洞里，春夏秋冬的守在一邊，不讓任何人發現。

體育課跟祁央說的那些話，其實只是趙傑心中的一部分，他藏了太多事，也壓抑了太久。

初一那年鄰居哥哥對他說的話是深深烙印在他心上的疤，無論如何也去不掉，而他也沒想去掉，因為那是提醒他別再犯蠢的記號。

他跟祁央說那之後他再沒見過鄰居哥哥的話，其實是假的，他並不是沒再見過，而是在幾年後，再次見到了那個人。

就在不久前。

看見擴哥的時候。

沒有人知道，擴哥就是那個趙傑初一時蠢到無可救藥衝動告白的那個鄰居哥哥，也是將好噁心那三個字深深刻在趙傑心上的人。

這些年，他真的以為兩人不會再見的，可命運依舊如此喜歡捉弄人，在趙傑終於放下對林擴的感情時，他又出現了。

沒有誰知道，那天在KTV 醉酒的晚上，林擴曾經拉著他，對他說過喜歡。

如果換了四年前，他肯定會興奮的跳起來吧。

可是沒有，趙傑很平靜，平靜到如同一潭死水，再也不會為林擴這個人起一絲波瀾。

因為他喜歡的那個林擴，在初一那天的黃昏里，就已經被他殺死在了微涼的風中。

煙消雲散。

如今在他心裡的另一個人，是何凱。

是那個第一次見面就說他可愛得像個女孩子的何凱，是那個不論再如何生氣也不會對他甩冷臉的何凱，是那個無數次在無意識中溫暖了他支離破碎的心的何凱，更是那個一點都不懂得他目光中深藏的痛苦與甜蜜的何凱。

他的兄弟。

林擴讓初一的他一瞬間長大，何凱又讓被逼長大的他再次變回孩子，兩個人，有著幾分相似的性格，完全不同的經歷與長相，以及，帶給他的完全不同的愛情。

七月末的夜風還帶著一絲燥熱，趙傑微紅著眼眶，面無表情的走在空蕩盪的大街上，而他身後，是莫名其妙根本不知道他為什麼會生氣的何凱。

「阿傑，你到底在生什麼氣啊？你要是不想陪我在外面，那我就送你回去唄，這點小事不至於生氣吧？」何凱撓著頭髮，嘆氣道。

他本來心裡也是有事的，可趙傑一生氣，他又顧不上自己心裡的事了。

趙傑沒有搭理他，甚至腳步都沒停一下。

他不是在氣何凱，而是在氣自己的無理取鬧。

他們只是死黨，兄弟，他憑什麼要讓何凱這麼哄著他。

「……你先回去吧，我想一個人待會兒。」趙傑垂著頭低聲道，他嗓子有些啞，帶著不易察覺的哭腔。

何凱楞了楞，皺眉道，「回什麼回，你都沒說你怎麼回事呢。你到底為什麼生氣？我哪惹到你了？」

趙傑道，「沒有，你沒惹到我，是我自己發神經。」

何凱更不明白了，「你能發什麼神經，你從來不會無緣無故生氣。」

他毫無猶豫的就說出這句話。

趙傑一瞬間有些忍不住眼中的淚。

在何凱心裡，趙傑是他們四個當中最冷靜的人，不會無緣無故生氣，不會輕易動手打人，對待同學老師都微笑面對，如果他生氣了，就一定是別人惹到他了。

從來不去想原因，何凱一直以來，都是這麼認為的。

可趙傑知道他不是。

他很容易記仇，也很容易生氣，常常會莫名其妙的覺得煩躁，不耐煩，有時候甚至會對三人甩冷臉，但他們從來不計較。

何凱更是，從來不認為他這樣有什麼錯，也從來不把他的壞脾氣放在心上，甚至從認識以來，一次都沒有對他生氣過，永遠都是笑嘻嘻的。

再這樣的話，他會忍不住將心裡的話說出口的。

到時候，他們就再也回不去了。

趙傑微仰著頭閉上眼睛，將差點奪眶而出的眼淚逼回了眼底。

他眼中滿是血絲，神色疲憊，帶著一些茫然，抹了把臉，趙傑背對著何凱停下腳步，「你先回去吧行嗎，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算我求你。」

他低聲道，帶著央求的語氣。

何凱一怔，心裡突然升起一股無名火。

他動了動唇，想要說不要用這種語氣對他說話，脫口說出的卻是，好。

轉身背對著趙傑，何凱邁著艱難的腳步向相反的地方走去，他幾次回頭想說些什麼，卻終究沒能說出口。

聽到腳步聲漸漸遠去，就像是那個人在他人生的路上也越來越遠，直到再也聽不見，趙傑滿臉冰涼，再也忍不住蹲下抱著雙腿痛哭失聲。

是誰曾經說過，青春是集疼痛與喜歡於一身的雜味糖果，卻沒有甜與酸，只有苦與辣。

就在剛才，趙傑親手將何凱推離了他的身邊，他的世界，在他們還沒來得及嘗到絕望的時候，他就一個人把撕心裂肺吞到了肚子里。

最起碼，今晚過後，他們還能做朋友。

站在不遠處的何凱沉默著，望著蹲在地上抱著雙腿哭痛哭失聲的趙傑，心裡難受至極，他不知道趙傑為什麼要哭，又是為了誰而哭，他只知道，此時的趙傑，並不希望看到他出現。

雙手不自覺的緊握，指尖刺進了肉里也沒有感覺，何凱看著那個縮成一團的背影，眼眶微澀。

空蕩盪的大街上，偶爾有一兩輛車流疾馳而過，亮了又暗的光如同抓不住的流星，不剩下一絲痕跡。

沒有聲音，暗淡的天空甚至沒有一顆星，就像馬路邊的兩個人此時的心情，黑漆漆一片。

趙傑壓抑而痛苦的哭聲讓何凱感到從未有過的心痛，他捂著心口，不明白是為什麼，踏出的腳步伸到一半又收了回來，伸長的手臂頓在半空中。

在這一刻，世界只剩下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