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捱徹涼宵，颯然驚覺，紗窗曉。落葉蕭蕭，滿地無人掃……」

手中的書頁裝線破損，從棋盤格子窗外透進來的陽光也被切割為了四四方方的形狀，在書頁上留下光影。

阿鳩正一個人窩在房間里，他今天的任務是把整篇的《倩女離魂》給背下來。雖然不得不感嘆那個叫鄭光祖的傢伙寫的確實是好，但是讓他一口氣背下這麼多內容，也真的是夠嗆！

阿鳩認命的搖了搖頭，沒好氣的將書往門邊一扔，力度恰到好處，將躲在陰影里的人給砸了出來。

躲在陰影里的男人敏捷的接住飛過來的書，隨意的翻看了一下，臉上掛著意味深長的笑意，有一絲的嘲諷也有一絲的打趣。

阿鳩恐怕是早已察覺到了男人的存在，波瀾不驚，仍舊是自顧自的仰靠在床頭，一瀑青絲自然流瀉，氤氳的光圈中，泛著獨屬於孩童的靚麗色澤，竟然有些詭異的魅惑。只是他臉上的神色卻違和的變得深沉而嚴肅起來。

男人不以為意，一邊搖著頭將書甩到阿鳩懷裡一邊大剌剌的走到床邊坐下，用陰陽怪氣的語調說道：「嘖嘖嘖，你說，要是讓高傾那傢伙看到你現在這個模樣，他會怎麼樣？」

不知道為什麼，一提到「高傾」這個名字，阿鳩就射出一記眼刀，滄海龍吟一般，彷彿在他的眸中能看到飛騰翻轉的蒼龍。

阿鳩兇狠的瞪視著男人，男人卻並未膽怯的繼續笑道：「會不會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喊，我們家的小殿下，怎麼淪落到要靠賣身唱戲過活這麼慘！嘖嘖嘖，想想就畫面太美呢！」

「我許你稱我殿下，沒許你稱我小殿下，連稱。」

「嘁，明明一副小孩子模樣，偏要擺出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做給誰看？如今還能被你騙到的人，現在又不在此處！」

「……話說回來，高傾可有跟你聯絡過，他何時過來？」

「怎麼，才分別幾天，就想得不行了？果然是命中缺男人……」連稱繼續刻薄的嘲笑著自家的小主人，哪知偏偏對上了阿鳩一雙凌厲狠辣的眸子，能夠接連承受阿鳩的兩記眼刀，就連連稱也覺得有些吃力了。還想繼續嘲諷的話語頓時咽到了肚子里，心頭幾乎要被這兇狠的眼神震漏一拍。

連稱急忙也換上一副事務性的表情，說道：「昨天高傾給我來過書信，說大都（元大都）的事情有了新的變故，恐怕還要耽擱幾天。這邊的事情，看來只能由我們倆個來解決了。」末了，他仍舊不忘吐槽一般的抱怨道：「為什麼我非得跟你這傢伙單獨搭夥啊，真是讓人渾身不舒服……」

阿鳩卻並沒有在意連稱的最後一句話，他只是自顧自的發泄著無名的怒火道：「沒用的男人！那麼一點小事，拖拖拉拉！」

「……你好歹也要學會體恤一下下屬吧，大夥兒可都是替你賣命呢！說幾句好聽的話會死嗎？」

阿鳩被連稱教訓了也一點不以為然的勾起一抹冷笑，說道：「你們也可以選擇不替我賣命，不過…」阿鳩挑了挑眉，問道：「你們做得到嗎？」

過於傲慢的態度讓連稱恨不得把他揪起來打一頓！趁他現在還是小孩子模樣的時候！萬一等日後他真的長大了，自己還真不一定是這個人的對手。

「高傾他們是怎樣的我不知道，反正我可不是為了你而活！」連稱很有些逞強的瞪了阿鳩一眼，阿鳩無所謂的笑了笑。

嗯，是真的無所謂。

「廢話不多說，你那邊查的如何了。」

兩人收起那些永遠也談不攏的話題，開始認真的交換了兩邊的所得。

「本來以為這次的目標是專門針對蒙古人的事件，但是死者裡面也出現了一個漢人。」

「但是他們都有一些共同點。」

「不錯，」連稱整理了一下情報說道：「都是男人，都是有錢的男人，都是來戲園子里聽過戲的有錢男人。而且都是聽完戲當晚就死了。」

所以問題的癥結，還是出在了這個戲園子里嗎。

「戲園子里的每一個人我都有所接觸，並沒有很可疑的人物。」

「接觸？像你這樣整日里窩在房間里背些亂七八糟的書叫接觸！還真是不靠譜的主君呢！」

被連稱諷刺了阿鳩也依然保持著相當的冷漠和冷靜，用習慣性的命令語氣說道：「那從明日起，但凡戲園子開場你就過來。仔仔細細的把每個人都看一遍。不只是戲園子里的人，戲友也可能是元兇。」

連稱不耐的撇撇嘴，「那些咿咿呀呀的東西，我可聽不慣！」

「聽得慣也好，聽不慣也罷，這是命令。」

「……」

連稱聽了這話恨得牙癢癢卻又無可奈何的站起身來，擺了擺手說道：「好好好！命令命令！我遵命還不行嗎！嘁！」

阿鳩得了連稱的許諾便不再說話，連稱卻突然將身子探到他跟前，腆著臉說道：「今日打探消息，請客一共花了二兩銀子。日後每次來聽戲，少說一次也得五錢銀子。你看看吧，怎麼個給法？」

「……我沒有銀子。」

「你騙誰呢！你賣身總歸有銀子的吧！你可別想中飽私囊！你可長點心吧！做人家主子的，最忌諱的就是吝嗇，吝嗇！像你這樣的…」

「像我這樣的又怎麼了？」阿鳩挑釁的抬了抬眸，冷冷的說道：「那五兩銀子我要留著贖身，沒有分文可以給你！」

「五兩銀子？」連稱有一臉大受打擊的表情，「喂喂喂，你也太不會做生意了，五兩銀子就把自個兒賣了！早知道這樣你來找我啊！我至少可以把你賣個十兩銀子！」

「……」

（所以說這個男人，打心眼裡就有出賣主人的劣根性存在的麼？！）

「哎哎！五兩銀子就五兩銀子吧，你先給我，我應個急，總不能讓我身無分文就去聽戲吧，我說……」

連稱死乞白賴的話語還沒有說完，突然聽到門外傳來一串細微的腳步聲，阿鳩霎時抬起眸子，狠戾的瞪了一眼沒羞沒臊的連稱，連稱當下也一驚，等門開的時候，房間里又回覆到了只有阿鳩一個人在的模樣。

「阿鳩！」

進來的人是小小。

逆著冬日的暖陽，陰影處展現出一張明媚的笑靨。

阿鳩放下手中的戲文書，躡手躡腳的從床上爬下來，因為身材矮小而顯得很是稚氣。

「阿鳩你快看，這是三師兄特地買回來的，五芳齋的湯圓，可好吃了！你快過來！」

只見小小將一隻大瓷碗擱在房間里的四方桌上，瓷碗里五顏六色的糯米糰子，恰應了那句話——桂花香餡裹胡桃，江米如珠玉如淘。

「哇！」阿鳩露出相當興奮的表情，「我曾經乞討之時就見人吃過！可饞死我了！」阿鳩這麼說著，儼然又回覆成天真單純的小孩子模樣，愉快的拍著手，骨碌碌的大眼睛中溢滿了饞嘴的光芒。

「是嗎！阿鳩也喜歡嗎？」小小聽了阿鳩的話，更來精神了，笑嘻嘻的說道：「我最喜歡這個了，就是這東西又貴又難買！多虧了三師兄，聽說他一大早就出去排隊買了！現在還是熱乎的呢！」

「三師兄對小小可真好吶！」

「哪裡有！」小小聽阿鳩這意味深長的話語，頓時有些羞澀的紅了臉，說道：「三師兄對每個師弟都很好呢！」

小小一邊辯解著，一邊用勺子舀了一顆遞到阿鳩的嘴邊。

阿鳩也不客氣的啊嗚一聲整個兒吞下，哪知這湯圓外面雖然是溫的，心裡可是燙得很，阿鳩這麼整個兒吞下，可燙得舌頭只打結！

「快吐出來！吐出來！舌頭燙壞了可怎麼好！」

阿鳩卻痛得含著淚也不肯吐出來，蹦噠著赤裸的雙足只是一個勁的搖著頭，終於好不容易將湯圓咽了下去。

「你這個傻孩子！」小小也是急壞了。

「這麼好的東西，吐出來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