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園驚夢十一
小說: 乾坤萬年歌 作者:十九姑娘 字數:2204 更新時間:2019-09-21 14:27:38
「抵多少彩雲聲斷紫鸞簫,今夕何處系蘭橈。片帆休遮西風惡,雪卷浪淘淘。岸影高,千里水雲飄……」
戲台上的花旦暈染著一片緋色的新妝,水剪雙眸雲霧剪衣。和著步點的動作,一絲一厘盡皆考究。水袖三抖即收,三抖即放,蓮步遷延旖旎。
連稱懷中抱著重劍,大步流星而來,夾雜著雪片的青絲被潦草的捆成了一束。他隨意的撿了一個不起眼的位置坐下,由戲班裡的雜役上了一壺三錢銀子的茶水,便算是抵了這戲錢。
但是連稱今日並非是來聽戲的。
戲曲進行到高潮,戲友們紛紛喝彩,掌聲雷動。然而在小小的耳中全都變為了寂靜。因為此刻他的眸中,映出了那個男人的身姿。
一別數日,小小都在腦海里不知疲倦的回憶著他的英姿。雄鷲一般棲息在樹上之姿,分影浮光的重劍之姿,甚至是無視自己的別去之姿,直到想無可想,念無可念,便又在腦海里描繪再見的場景。
卻不料,是在這麼個突兀的,微雪的午後。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奈何君卻不知。
連稱對台上花旦那不為人知的心意毫無所覺。此刻他正凝神靜默,凌厲的目光聚集了全身的力氣,掃射著在場的每一個人。世間百態,盡收眼底。
就說說坐在他近側的一對夫妻吧。男人正假意聚精會神的聽戲,女人卻時不時的向陌生男子暗送秋波。她丈夫不是沒發現,只是敢怒不敢言的,連公然被戴綠帽子都不敢出一聲大氣。
透過這對夫妻虛假的皮囊,一切都變得虛無。猶如穿透時空的帷帳,連稱看入了常人不可想見之處——人的靈魂。
原來這女子的前世,是男子前世宰殺的一頭母豬,今生便是投了胎來折磨男人的。
連稱失笑,偶爾也會探查到這麼狗血的事情。隨即他又將視線轉移到別處。
前世是大善人的,前世是貓狗的,前世是王侯將相的,前世是地痞流氓的。
不是…不是…全都不是……每一個人都如此的普通,沒有一個可疑人物。
一直到最後,連稱將視線轉向戲台。戲台上的小小與三師兄正配合默契的對著戲,唱的是一出才子佳人,花前月下。
連稱在眼中施加力道,透過兩人的皮肉,勘破了他們的前世今生。
那是一片茫茫得看不見盡頭的草原,孤寂。
離離草原只突兀著一棵樹,一棵似乎是迷了路的樹——那是小小的前世——找不到同伴,只是孤身一人。從生到死,佇立於一方天地,任白雲蒼狗,物換星移,只是獃獃的,找不到同伴。
真是了無意趣的人生。
樹下默默的開了一朵小黃花,顯得同樣的突兀。也許是因為有這棵樹的遮風擋雨,才使得小黃花開得如此嬌艷。
同樣都是孤身一人,一樹一花,相互依偎著支持著對方。好像生命就此有了意義。
只是花會飄零,樹的生命卻是長久的。小黃花一次一次努力的維持著生命,想要陪同大樹熬過更長久的時光。
那朵小黃花,今世終於轉世成人,陪在小小的身邊,唱著連稱聽不懂的戲。
兩個人的前世都是這麼無趣!連稱揉了揉因為消耗過度而有些發痛的眼角,狠狠的眨了眨眼睛來緩和酸脹感。
眼看戲已落幕,曲已終了。今日是不會再有什麼收穫的,連稱最後不死心的逡巡著一個一個在自己面前離去的人群。
天已向晚,微雪似有轉濃的傾向。整個戲園空蕩下來,被踐踏得斑駁的薄雪,化成了一灘混沌的泥水。連稱不甘心的站起身來打算離去。
正在這個時候,連稱身後傳來一聲急切的呼喊聲。他回過頭來,只見尚未脫去戲子妝容的小小輕輕巧巧地移步出現在了自己面前。
他反轉花色鮮艷的袖子,對著連稱行禮道:「恩公可曾記得我?」
連稱有些狐疑的打量眼前突然冒出的小戲子,印象有些模糊。
小小看出了連稱的猶疑,急忙扯了水袖在臉上胡亂的抹了抹,像一隻花貓一樣,只露出一雙幹凈的眼睛。
「哦,你就是跟在阿鳩身邊的孩子嘛…」
「?嗯?」小小自然是不知道連稱和阿鳩的關係,他有些不明白。
連稱自知失言,急忙打哈哈的說道:「記得,我記得你!你叫小小是吧。」
「是啊是啊!」
小小歡天喜地的樣子十分嬌俏可人。
「日前蒙您搭救,小小感激不盡。請告訴我您的大名,若不知道恩人的名諱,小小會一輩子不安的。」
連稱看得出眼前的這個小傢伙是個性情倔強的人,臉上現出一抹無奈的苦笑。
「連稱。」報上姓名後,連稱似乎不願再有牽連似的,企圖大步掠過小小的身旁,卻被小小敏捷的攔住了去路。
「連公子也是來聽戲的麼?連公子喜歡聽戲麼?」
「啊,嗯,喜歡。」連稱無奈的回答著。
「連公子喜歡聽什麼樣的戲?是才子佳人的,還是金戈鐵馬的?你別看小小這個樣子,什麼摺子的戲小小都能唱一點。」
連稱有些呆然的看著眼前的小小。人如其名,小小的個頭,小小的聲音。臉上掛著的微笑卻很甘甜如蜜。明明畫著的是倩女離別之時哀戚的妝容,卻因為他的笑而整個明媚起來。
小小抑制不住心中悸動的微微顫抖著,連帶著頭上的珠釵也好似有了生命力一樣的舞動。
「只要是你唱的,我都喜歡。」
連稱習慣性的將自己拿手的逢場作戲的搪塞話語說了出來。
果不其然的,小小聽了這話,整個臉蛋兒上好像一下子被人點亮了一般,匯聚了萬丈華光,眸子璀璨如星子。
好看的眸子,連稱所知的,阿鳩屬於第一個。但是小小的眸子與阿鳩是截然不同的,那是一種純澈溫暖的眸子,幹凈得讓人心驚。
這不禁又讓連稱想起方才所見,茫茫的碧波草原,一棵寂寞的樹。是否是因為寂寞太久,所以才這麼急切的向人尋求溫暖?只不過自己隨便的無心之語,就可以當真。
「那以後,以後連公子還會來聽小小唱戲麼?還會來麼?」
期待的眼神,讓連稱又不自覺的脫口而出道:「只要是你唱的戲,我都會來。」
這話原也不錯,他受了阿鳩的命令,每逢開場必須到。只不過他說這話的時候,也許有那麼一丁點的原因是不希望讓眼前這雙明眸黯淡下去。
「連稱…」就像烙印一般,這個男人的名字和身影,全都深深烙在小小的心坎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