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崔崔，雄狐綏綏。魯道有盪，齊子由歸。既曰歸止，曷又懷止？

葛屨五兩，冠緌雙止。魯道有盪，齊子庸止。既曰庸止，曷又從止？

蓺麻如之何？衡從其畝。取妻如之何？必告父母。既曰告止，曷又鞠止？

析薪如之何？匪斧不克。取妻如之何？匪媒不得。既曰得止，曷又極止？

這是《詩經·齊風》中的第六篇——《南山》，此詩作於距今大約兩千七百年前。該詩記載了一段關於兄妹之間的不倫之戀。今人讀來，或許多愁善感也會為此詩中所描繪的驚世駭俗的故事而生出幾許唏噓感嘆。一杯香茗，一頁書卷，一個秋日裡的黃昏，讀罷，往事便也隨風而過。

但是對於兩千多年前的人們來說，此詩中所記載的事情，是切切實實發生在身邊的事情。它是一場硝煙的引線，一個時代的開闢。

兩千多年前的人們，在他們的一生中，有一半以上的時間，都是在和土地的鬥爭中度過的，剩下的另一半，是黑暗。

那個時候的人們，對於人生沒有太多的思考。戰亂、賦稅、農田，構成了他們短暫人生中的全部。現代人的這種關於精神享樂的追求，在那個時候是沒有的。僅是在生與死之間的掙扎，已經耗費了他們全部生活的餘裕。

一畝薄田，一柄木質或陶質的農具（銅器的農具是用不起的），構成了他們賴以生存的唯一方式。

了解了後土，或許就更能明白皇天。

不少生活在先秦時代的人們，對土地和上天本身的意義，知道得非常清楚。

天時，地利，才能人和。

關於這句話的含義，或許平頭老百姓比諸侯貴族們，了解得更加透徹。

發源於黃山之陰，孕育了春秋名城臨淄的淄河、烏河兩岸，要比中原大部分地區，先感知到了春。這是從東部沿海地區吹來的風，溫暖得令人驚詫。

伴隨著海風的鹹濕氣息，延伸至海邊漁村的每處角落都染上了潮氣，連皓月也被暈染成圈。

日礎成風，月暈而雨。

即墨的元月，因為比融雪更早的來到了春，來不及消融的雪，將到處都弄得泥濘一片。泥足所踏之地，也是春開始的地方。

好在開春之後，大海最先澎湃起來。從即墨海邊打撈上來的新春海魚，透過即墨與臨淄連接的官道，在第一時間供上了貴族們的酒案。

這是住在海邊的人們，最重要的營生方式。即使早春的海對於當時的漁民來說，是相當危險的存在。因為現在的那種海上作業船在兩千年前是不可想像的存在。每一次出海，都可能意味著一次訣別。

然而他們別無選擇。

被海水吞沒，或者被飢餓吞沒，兩害相權取其輕。

也許，還有另一種選擇？

沒有感受過極致飢貧的人們，就沒有探索發現這條生路的勇氣。

生路——從死人身上掠奪。

少女赤著足，掛著累累傷痕的足腕，卻意外的讓人覺得白皙。褲腿卷到了膝蓋，因為褲腳早已殘破得不知去向了，裸露在泥地里的一節小腿， 她的腳下，直到膝蓋以下的地方，被泥濘弄髒了的部分，也同樣的瘢痕婆娑。 這不是人為可以造成的傷害，是因為常年衣不蔽體而被風吹雨蝕殘留下的痕跡。

是自然賜予的吻痕。

少女身上裹著粗糙的赭衣，小臉也是染了污漬的黝黑，像一隻寒鴉。

她是一隻寒鴉——從死人身上，汲取生存的力量。

寒鴉從死人身上搶到腐肉，她從墳墓里搶來窩窩頭。

午夜月正濃。

墓群，實際上在這種兵荒馬亂的年代，也只是如亂葬崗一般的存在。

禿鷲在飛舞。

從高空中飛箭一般的掠下，以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再一次直衝上天，嘴裡已然叼了一塊死人肉。

女孩兒瑟縮的顫抖著竹竿一般細瘦的雙腿，因了禿鷲的目光。

銳利如寒冰利器一般的凶戾目光，緊緊的盯著少女。顯然禿鷲已經發現，鮮活少女的嫩肉要比腐肉更加美味。

也更加危險。

少女手中握著一把鏽蝕的匕首，與其說是匕首，不如說是一把斷劍。這是她在流離至此的旅途中，偶過的廢戰場上拾到的，包括她現在身上穿的，勉強可以名之為「衣裳」的布料，也是從戰死的士卒身上剝下來的。不僅止於此，還包括了很多東西，但凡能賣錢的，但凡能維持生存的東西，她通通可以在廢戰場上尋覓到。

但是即墨這一塊地方，齊國這一片土地，卻是戰國末期獨一份未染戰火的寶地。她也許正是瞅准了這一點，才跋山涉水的從故國楚國顛沛於此。

別的暫且按下不提，我們只來看這少女與禿鷲的搏鬥。

很明顯的，這不是一場勢均力敵的搏殺。少女看起來要比禿鷲柔弱得多。手中的匕首顫抖得好像隨時都可能掉下來，但是她的眸子卻異常的清明凌厲。她絕對不可以死在這裡。她是從死人身上汲取生命的寒鴉，絕不可以死在這裡！

禿鷲如雕塑一般一動不動，少女亦如幼獸一樣潛伏了許久。

月已正中，午夜降臨人世。

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時候，比午夜，更接近彼岸的世界。

死者殘留在這個世界上的貪嗔痴念，怨恨及懊悔，在午夜暴露得無以復加。

魑魅魍魎在此時復活。百鬼夜行。

墳墓堆里閃現出了鬼火，一簇一簇，幽幽藍。

禿鷲尖利一聲長嘯，它察覺到了危險的逼近似的，撲閃著雄健的翅膀，「嗖」的一聲刺入了血月之中。

活物，在此地，只留少女一人。

相比於活物，死物並不能讓少女察覺危險。

她本身，就是死物。

死物，是她的朋友。

至少死物不會造成殺戮，死物沒有剝削，沒有欺凌，沒有傷害。

相比於活物，少女更喜歡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