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姝將夷仲年送回思齊堂後就獨自回家了。庄大夫是不想見自己的這一點，小姝了解得非常清楚。

等小姝再回到破屋的時候，哥哥已經醒了。他正像一隻受傷了的野獸一樣蜷伏在地上。傷口血淋淋的暴露著，沒有可以處理的辦法。實在嚴重的感覺到疼痛的地方，他自己就伸出舌頭舔舐。是野獸慣用的療傷法。

但是他又有些不同。

等小姝看清楚的時候才恍然大吃一驚！

她的哥哥並不是在單純的舔舐傷口，他正在自我傷害！

很久以前也曾見過這種情況，在哥哥沒有意識的傷人之後，他就會懲罰似的將自己傷人的爪子放在口中啃咬，啃得血肉模糊才好！

「哥哥！」

小姝驚呼，卻也不敢擅自闖進他的「牢」，只得在「牢」外急得幹瞪眼。

青年抬了抬眸子，淡淡的掃了小姝一眼，仍舊持續著懲罰。

小姝知道他一定還保持著人性。否則他不會為了自己做錯的事情而自責。

如果他是一隻純然的野獸，小姝或許能狠下心來讓他早點解脫。可是小姝太清楚了，她的哥哥，只不過是被野獸的假象所掩蓋住了。她的哥哥，有一顆這天底下，最純摯的心。

恐怕世界原本就是這個樣子。

最純摯的人，原本就是野獸。

人，本來的面目就是野獸。

只是後來他們學會了狡獪，學會了爾虞我詐，學會了欺凌與掠奪，學會了戰爭。所以野獸變成了人。

是否在野獸的嚴重，人更加的接近於「野獸」的定義呢？

不得而知。

小姝跪坐在青年的「牢」之外，獃滯一般的面無表情，就這麼靜靜的凝視著自我懲罰的青年。

一定，很難過吧…

哥哥也，一定很難過吧…

夷仲年回到思齊堂之後的心情也異常沉重。

歲月忽已晚，一道殘陽在庭院內將陰陽切割分曉。高傾正借著最後一點的光亮細讀著手中的書簡。

過不了多久，光明就會付與黑暗。

彼世降臨。

君子遠庖廚，高傾將行醫所賺來的熱飯擱置於四方桌上，並沒有準備夷仲年的那一份。

（還真是個冷漠的男人。）

幸好夷仲年手中還尚存小姝的饋贈。看到手中的紅薯，今日發生之事，今日與小姝談論之事，全都浮現在了眼前。

「你…」

「明日我們就出發吧。」

在夷仲年開口的同時，高傾無意識的截住他而開口了。

「明日？」

夷仲年有些詫異，他不明白為何高傾突然變得這麼積極了，明明此前還一個勁的不願承認自己就是高傾的事實。

「嗯。」高傾沒有猶疑的頷首，他擱下手中的碗筷，將雙手舉至眼前，怔然的凝視良久，說道：「我想要快點弄清楚，高傾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

按理說，未經輪迴之人，是不應該忘記以前的事情，因為高傾尚還保持著高傾的人格和理智，但只有記憶這一塊，好像出現了偏差。

原因是什麼，夷仲年也說不清楚。

「如果要走的話，明日去看看那小姑娘的兄長如何？」

高傾挑了挑眉，露出了厭煩的表情說道：「你不是說我們應該儘早出發，去尋找其他三個未死之人嗎？何意在這種小事上浪費時間？」

「因為我，有些在意。」夷仲年抬起眼睛凝視著高傾，說道：「你究竟是個怎樣的人，我也十分在意。」

「……」

「按道理來說，高傒培養出來的子孫，不應該是這樣冷酷的人。還是說你是因為喪失了記憶才變得冷酷嗎？」

高傾不再說話的埋頭吃飯。

「我想看看，你究竟可以為平民做到何種地步。」

「這也與『使命』有關嗎？」高傾頭也不抬的問道：「不是說，我們只需要處理邪祟的事情就好了嗎？」

「這與『使命』無關，但我想了解，我的同伴是一個擁有怎樣心腸的男人。」

高傾輕笑一聲，良久，他轉換話題問道：「你是抱著怎樣的心情接受這份『使命』的呢？既沒有報酬也沒有官爵，更不能像太公時代那樣封神。如果只是憑著一顆所謂的善心的話，真叫人難以信服。還是說，因為『使命』可以讓你繼續殘存於世呢？你實際上也只不過是一個懼怕真正『死亡』的普通人？」

「贖罪。」

高傾的眸子抖了一抖，他之前也說過吧，他們這些人，都是有罪之人。

「因為犬子無知的事情，我無顏面對王兄。故此我在黃泉之境徘徊數百年，縱然王兄早已輪迴，我也不能就此當做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如果不是接受了太公的調遣，我恐怕會一直徘徊下去。」

關於公孫無知的事情，歷史上是有明確記載的，因為今日整整一天高傾都埋首於故紙堆，也就對這件事情了解得更加透徹了。

齊僖公之長子諸兒與其異母妹文姜青梅竹馬，結下不倫之戀。齊僖公盛怒，將文姜許配魯桓公為夫人。後齊僖公逝世，世子諸兒即位為齊襄公。

齊襄公對妹妹文姜輾轉反側，寤寐思服。大夫連稱向齊襄公諫言，以迎娶周天子之王妹為由，邀請魯桓公並文姜夫人為議婚特使。齊襄公趁此機會與文姜重修舊日情誼。

為了將妹妹文姜徹底佔為己有，齊襄公派公子彭生謀害魯桓公。將全部罪名推與彭生一人，處死彭生以向魯國謝罪。

後齊襄公派大夫連稱、管至父去荒蠻之地葵丘駐守，並約定「瓜熟而代」。然齊襄公失信，連稱夥同管至父並一直被冷落的齊襄公姬妾連姬，也是連稱之妹，勾結公孫無知發動叛亂。

後大夫雍廩挾私刺殺公孫無知，大夫連稱、管至父及連姬等人相繼被殺。這才有了因公孫無知之亂而逃亡在外的公子糾與公子小白的王位之爭。

齊國宮廷里上演的這一幕陰謀與亂a倫的醜劇，是那個時代禮崩樂壞的縮影。《齊風·南山》中所唱的哥哥妹妹的輕佻情歌，以及「瓜熟而代」的故事，正是那個時候卿大夫們堂而皇之犯上作亂的口實。

是一個相當糟糕的年代，卻開創了後來的桓公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