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後。

辦公室的門從里推開，抱著文件夾的小姑娘拉開一條縫像條小泥鰍一樣溜了出來，烏黑有神的雙眸掃視了一圈外面公共辦公室，談話聲在她出來時及時截止了，只留下幾句讓人摸不著頭腦的尾音，小姑娘漫不經心地移開眸子，把文件夾抱得更緊了。

小姑娘名叫林顏，她知道辦公室里在傳些什麼，無非是總經理對她另眼相看百般照顧……越到後面傳得越難聽了。

林顏當經理秘書快一年了，起初她還芳心泛濫地以為年輕有為長得還好看的總經理真的對她有點什麼，直到那一天經理打電話叫她從公司拿了個緊急文件送去市中醫院。

說來懺愧當小秘書這麼久她只在公司頻繁出沒經理身邊，對經理工作之餘的事一概不知。

那天林顏透過病房門口的玻璃窗看見經理坐在一位滿臉憔悴的婦人身旁，他拿著毛巾給病床上的女孩子擦臉，動作溫柔而細緻。

病床上的女孩子大概和林顏差不多歲數，仔細看自己和她眉眼間還有幾分相似，那時候林顏以為女孩子是經理埋藏在心底的那個人。

有些事她還是大概知道的，經理時常讓她下樓去旁邊的小吃街買兩盒咖啡奶酥，還一定得買麥香園的，買回來了也不吃，他就獃獃的看著那兩盒奶酥，一看就是一下午，直覺告訴林顏經理可能是借著兩盒奶酥在思念什麼人吧。

後來林顏才知道那個女孩子叫林涼，因為七年前一場車禍變成了植物人，經理提起她似乎滿含愧疚，而自己恰好是和她一個姓還與她有幾分相似的人，經理覺得對那個女孩子有虧欠，林顏誤打誤撞的相似自然而然地讓經理有些區別對待。

經理那麼好那麼溫柔的一個人，被他藏在心底里的那個人會是多幸運。

夜幕低垂，別墅書房還亮著燈，李白翻看著林顏整理出來的一大堆文件，七年來他不停地讓自己工作，因為只要一停下來滿腦子都是他，四肢百骸像是淬了毒，疼得讓他踹不過氣，夜晚更煎熬，他只能靠安眠藥藥效換取一點點沒有他的夢。

七年前韓信的母親寄給李白一封信，她把她兒子的一切都鄭重交給了他，她很相信兒子的眼光，她自私地希望這個少年能扛下他來不及承擔的重任好好過下去。

……

懷中的小嬰兒睡得香甜，母親滿目柔情地撫著小嬰兒輕輕地搖著，胡四海剛把家裡收拾幹凈，轉身從卧室里拿出一盒昨天剛買來的月餅。

「嬋兒，今年也還是去哥那裡陪他過節吧。」

哄小嬰兒的人眉眼彎彎地看著胡四海點了點頭，李嬋剛一上車懷裡的小嬰兒哭個不停，胡四海打開車裡播放器試著放了一首輕柔的歌，看嬋兒手忙腳亂地哄著，初次做爹媽的小夫妻頭都大了一圈。

哄了一路的小嬰兒在車子駛進南灣苑時又像決了堤的水止都止不住，嬋兒只好留在車裡哄著等胡四海去敲門，這一去就去了將近半個小時，回來時後座多了個不省人事的李白。

「嬋兒，坐穩了，去醫院……」

八月十五中秋團圓節，好多年都磕磕巴巴過來了，用心暖了這麼些年的家終於有個樣子了，可每次在他們以為歲月可以靜好時老天就喜歡先一步把期望毫不留情地打碎。

「胃癌晚期，和媽一樣呢。」

李嬋勾起嘴角看著胡四海，淚水順著臉龐滑下來打濕了報告單，醫院似乎不過節，走廊人來人往卻不見一點喜色，她最簡單的喜色，也被手中這張紙殘忍帶走了。

日曆還停留在八月份，胡四海緊了緊外套打算出門，剛打開門冰冷的風一股腦卷進來讓他直打了個哆嗦，路邊的香樟隨風搖曳，枝椏嘩啦啦地混進汽車鳴笛聲里，今天是立冬，仔細數數，快三個月了。

……

「李白就要死了，胃癌晚期，沒救啦！」

留著鬍渣的男人三十齣頭，墨鏡也擋不住臉上的淤青，他外號宋老二，有些泛著惡臭的小名聲，是當年獨眼龍的二弟。

宋老二上周帶著幾個小弟惹了點事被警察抓來關了幾天，臨走時想到要給某人送點告別禮物，求著獄警帶他來見了韓信。

隔了一層玻璃的男人披著歲月狠狠劃過的痕跡垂著頭，波瀾不驚的眸子在聽到傳聲筒那頭的話時有了焦距，盯著對面等著看他笑話的宋老二道：「你在我這裡找不到樂子，請回吧。」

「你還不相信是不是，我前段時間在醫院看見李嬋了，我問了那裡的小護士，李白馬上就要死了，我騙你我再吃幾年牢飯！」

宋老二拍著桌子吼了幾句，在看到起身走了的人突然停下來時心裡痛快多了，罵罵咧咧出了探視室。他沒騙韓信，他真的看到了也問清楚了，要死了就是要死了，不過死之前，能讓他膈應一下韓信著實舒坦。

……

身後鐵門在胡四海出來後立馬關上了，沉重的拖拉聲似乎捲走了支撐他行走的氣力，胡四海眼眶泛紅，吸著鼻子坐在滿是灰塵的台階上。

警察局給他打了個電話，說有人想見他，他滿心歡喜去見了一下這個七年不肯見面的人，沒成想竟是這幅場景。

到底是誰告訴他李白生命垂危的，胡四海有心隱瞞，但沒能騙過韓信的眼睛，他把李白的情況用最委婉的方式告訴他，說完遲遲不敢看他一眼，老大起身離開的時候他如赦大罪，落荒而逃了。

這一年孟城的冬天只有徹骨的冷意，寒風像是在這座城安了個家，到處都是它的痕跡。

十二月初，孩子能吃水果了，李嬋把啃著手的孩子放進搖籃里，坐在旁邊給他削蘋果。

「小饞鬼，媽媽給你削蘋果。」

李嬋哼著曲子用水果刀給蘋果去皮，快削好時搖籃里的小子一聲啼哭掩蓋了動聽的調子，削蘋果的人手一滑指尖掛了道口子，李嬋放下蘋果想去哄哄孩子，剛起身電話就響了。

「嬋兒，你聽我說……」

李嬋腦中嗡嗡作響，不知道自己怎麼掛的電話，搖籃里的孩子哭得更大聲了，她勉強找著方向摸到了搖籃，像泄了氣的皮球癱坐在地。

「孩子，你別哭，媽媽也想哭。」

……

孟城的第一場雪終於落下來了，洋洋灑灑下了一整夜，滿世界皆是白色。

胡四海抱著孩子走在前面，李嬋踩著他的腳印下了墓園，坐進車內的兩人搓著冰冷的手，胡四海給抱著孩子的嬋兒攏好圍巾繫上安全帶，順手打開了空調。

「嬋兒，我們回家。」

「嗯。」

李嬋打開手機，通知欄即時跳出一條新聞，一鍵清理的手鬼使神差地點了進去。

「青陽監獄一韓姓犯人於昨日凌晨打傷多名警務人員越獄被捕，當場擊斃……」

李嬋放下手機把懷中酣睡的孩子圈緊給他取暖，轉眸最後看了一眼白雪皚皚的墓園。

哥，你們見到面了嗎……

從今往後，再也沒什麼能阻擋你們了吧。

汽車緩緩駛過墓園留下兩條長長的輪胎印，孟城的雪又下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