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皇子站定，抬頭看著高高懸於空中的月亮，這時候的他，讓言栩覺得，又是那個漂浮在九天的仙人了。

過了很久，久到言栩的腿都開始有些僵了，五皇子突然開口道：「言栩，你最大的願望是什麼？」

在腦子裡過了兩圈，言栩才答道：「殿下，小人最大的願望便是回家了。」

「即使你的家中已經空無一人？」南瑟還記得，林開義曾經說過，言栩說他家裡已經沒有人了。

雖說此「家」非彼「家」，但言栩自然不會說破，只低低應道：「是。」

「本王也很想回家…可是，現如今，它卻落在賊子手中，所以本王最大的願望就是把它奪回來。」言栩猜，五皇子所說的家，應該是大慶的都城——北隅。

「殿下說的是，家是每個人都嚮往的地方，也是不能被別人侵佔的地方。」

五皇子似乎被他第一次如此觀點直白的話驚訝到，於是不再看天上，轉過身來繼續與他閑聊。

「那如果為了奪回家而犧牲掉一些東西，你覺得如何？」

這是準備和他開辯了嗎？

可能是因為刑禾的承諾，讓言栩對逃離軍隊以及離開大慶更有了底氣，也可能是靜謐的夜晚總是很容易讓人敞開心扉，說一些平時不太會說的話，總之，言栩認認真真開始思考並且回答了南瑟的問題。

「殿下所說的犧牲掉的東西是指什麼呢？」

「可能…對你來說比較重要的東西…」

「那有你奪回家園這件事更重要嗎？」

遲疑了幾秒，南瑟還是搖了搖頭。

「那這樣自然是無可厚非了，殿下也知道，人生而在世，自然不能事事如意、十全十美，如果你想要得到什麼，勢必就會失去一些東西，這是法則，是所有事物發展的規律，沒有人可以脫離這種規則，所以我覺得如果奪回家園這件事重於其他，那麼犧牲掉一些東西也是必然的了。」

五皇子看著對面第一次和他真正對視的人，漆黑的眼眸里是極度認真的神情，裡面倒映著點點星光，說出口的話條理清晰、邏輯縝密，甚至擁有這個年齡不該有的睿智，南瑟有瞬間的恍惚——難道，這才是這個人的本來面目嗎？

他對他，似乎也越來越好奇了。

「那什麼東西對你來說很重要？言栩？」

言栩抬手碰了碰脖間的石頭，回答道：「是親情…因為我想回家的最主要的原因就是，那裡有我的家人…就算他們不在了，他們的痕跡全部都留在了那裡，那裡於我而言，就是歸屬感……」

南瑟默然。

原來是……親情嗎……

他不由得想到了「影子」…可是…如果奪不回家園，「影子」就更加沒有存在的理由了……

「唉……」

一聲深長的嘆息從五皇子的口中輕輕溢出。

「那如果…奪回家園和親情不能兩全的時候…言栩，你會怎麼辦呢？」

萬萬沒想到，五皇子會繼續深入，拋出這樣一個問題，言栩愣了愣，有些不解：「有親人在的地方…不就是家嗎……」

這句話暴露在空氣中時，言栩覺得自己甚至感受到了五皇子瞬間停滯的氣息，那是種…他無法說明的複雜氣息…那一刻的皇子殿下…大約是有些悲傷的…

言栩忍不住想，對於高高在上的皇家人來說，他們的親情、他們的家，都太大了，又都太小了，大約是他這種普通人所無法企及的。

南瑟的心卻因為適才那句話，陷入了震蕩中，久久不能平息。

那一瞬間他甚至有些後悔將言栩送出去了…因為沒有人會真心實意告訴自己，作為一個有遠大志向的君主，他的犧牲不包括親情……

他們只會說…殿下都是對的，不論殿下犧牲了什麼，都是逼不得已的，都是可以被原諒的，他們會給自己找出千萬種理由，只要成就霸業，其他的…都由成功者撰寫——包括歷史！

這樣一次，對於言栩來說，可謂「放肆」的交談，讓他有種不再憋屈的暢快。

這段時間來，說實話，他除了累還是累，不僅自己累，他看著五皇子都覺得他很累，他不會和任何人有多餘的話，不會做任何多餘的事，就連吃飯看書，都不會多餘哪怕一點點，他被放在一個高高的囚籠里，像個沒有情感的機器人一樣活著。

有時候想想，那麼多人因為他的地位、他的才貌，怕他、敬他，卻忘了，他也是一個人吧……

「殿下…夜深了，您該回去了，要不然會著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