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算個老人家了吧，他這麼想，他現在坐在輪椅上，面無表情，他的子孫們都不愛搭理他了，就連從出生起就特別受他寵愛的曾孫女，也好久不曾來看他了。 難過是不至於的，至少到了吃飯的時間，還能坐在人群里，也有人為他夾菜，盛飯，從不會讓他冷著餓著。 他偶爾會在飯桌上用筷子把碗里的米粒撥來撥去，有些不聽話的會跳到碗外頭去，偶爾也拿勺子在湯里用力攪拌，他總覺得能在那攪拌的螺旋裡面看見什麼，於是他把湯水也弄到到處都是…… 然而沒有人理會他，他時常會疑惑，明明在座的人們身子里流淌的血液或多或少會與他的相似，語言還是同一種語言，但總是互相說不通。 今天，他很高興，明天是他一百歲生日。 但是他的子孫似乎沒有意識到這一點。於是他在飯桌上敲敲自己的碗邊，發出「鐺鐺」的清脆響聲，終於把飯桌上的人們的注意力集中在他的身上，感受著大家看向他的眼神，他隱隱的覺得有些灼熱，有些激動。 我該說點什麼，一定要說點什麼。 他這麼對自己說道。 「我年輕的時候，遇見過一個神，他是真正意義上的神，和傳說不一樣，他會老，就跟我一樣，是個糟老頭子！但是我好久沒有見到他了，不知道他現在是副什麼樣子，但我肯定，他是一個神！」 他覺得自己說出這番話時，語調鏗鏘有力，話語擲地有聲，中氣十足！ 這是一個他深藏多年的秘密，他從來都沒有說出來過，此刻，吐露出自己的心聲，竟然有種胸口小鹿亂撞的錯覺…… 「爸爸，」他的兒子坐在他的旁邊，伸手解開圍在他脖子上的毛巾，又在他嘴邊擦了擦，「我知道，這個神叫做吳滿，是嗎？」 他有些錯愕。 是的，吳滿，確實是那個神的名字。 只是，這個秘密居然早就不是秘密了！其他人怎麼知道的？ 他細細想了想，大概是他們偷看了他的日記！ 這些只知道窺伺他的隱私的不孝子們！ 餐桌上的所有人，都帶著一種異樣的眼神看他，像看一個不能被激怒的白痴一樣地看著他，不能抑制地，他暴躁起來，臉漲得通紅，推著自己的輪椅狠狠往後一退，「不吃了！」，他頭也不回地拋下這句話，進了房間後把門關上後落鎖，再三確認後他才推著輪椅往床頭挪去，他摸了摸自己的枕頭，並沒有摸到意料中長長方方的物塊——他唯一的一筆私房錢，「這群不孝子們！」，他吼道，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他獃獃地坐了一會兒，疲倦就在這時沒有任何預兆的襲來，排山倒海式地要將他擊垮一樣，眼皮勉強抬了抬，最終還是合上了…… 「明日，他一百一十歲……」 吳滿聞聲朝牆角望過去，昏暗的燈光深處，不知何時倚靠著個人，雙手垂著，寬衣廣袖，即便看不清那人的臉，聞聲也可識人，何況那來人身上那股與他一模一樣的死氣沉沉的氣息…… 自然是同僚了。 吳滿象徵性地點了點頭問好。 那人又說，「他二十歲就該死了。」 聽不出來什麼語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