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滿一言不發地面朝著跟前坐在輪椅上的老頭子蹲下，隔空抽了張紙巾，輕輕地擦拭：老頭子睡著了，年紀大了，沒了牙齒的把關，口水流了一片，濕噠噠的。 來人倒是好耐性，見吳滿不理會他也不生氣，不客氣地一屁股坐在床上，床頭的燈模糊地映著他，是張年輕的臉，不好看，但也不醜，平平無奇。 他伸手隨意地抓了抓頭髮，亂七八糟地亂翹，從懷裡掏出了一根煙，在身上摸了摸，最後嘆了口氣，懊惱地拍了拍自己的腦門，從空中摸了一根燒著的火柴點燃，深深地吸了一口，緩緩吐出來，好不愜意。 煙霧四散開去，到了那老頭跟前卻跟碰壁一樣往四周流去，並不會擾了那老頭的清夢。 年輕人這口氣很長，半晌，整間屋子都瀰漫著虛無縹緲的煙霧，愈來愈濃。 吳滿還是專註地看著輪椅上的人，對方似乎感受到了什麼，眉頭皺了起來，吳滿伸手輕輕撫了撫，另一隻手與他相握。 安撫得很有效，老頭又舒服地打起呼來。 當四周都安靜得顯得老頭的呼嚕震天響的時候，煙霧濃的屋裡的燈都剩下一團光暈，年輕人打破僵局似的，無奈地說道：「你倒是痴情，可是快到點兒了，我覺得，你這樣，不好，唉，他二十歲就該死了。」 「我也是死神，怎麼會不知道他陽壽已盡，只是想看見他四世同堂，不，五世同堂的時候，兒孫環繞膝下，此生都無比歡快的模樣。」吳滿說話的時候，聲音像是被卡住喉嚨一樣，透著股幹啞，還帶了點不知道哪裡的口音。 說著，吳滿瞥了眼那年輕的同僚一眼，「抽煙不好。」 那同僚愣了一下，嘿嘿地掐滅了，「還在學，這玩意兒總學不會，不呼吸好多年，一不注意就忘了該吸還是改呼。」 「正常，多練練就好，熟能生巧。」吳滿說著就和之前一樣摸了一根燃著的煙出來，教學似的抽了起來，他沒忘給那老頭騰出一個無二手煙的空間，在那年輕人可以說是佩服的目光下，他撿起了前面的話頭，「我第一次見到他，他二十歲，我剛從天堂調過來任死神不久，接手過的全是壽終正寢的那一類，對於他這樣年輕鮮活的生命總懷著惻隱之心……」 「我明白，像是從產房突然調到太平間那樣！」年輕的死神看著吳滿的模樣，努力為自己找一個適當的比喻以便自己去理解。他太年輕了，他的職業生涯需要一點刺激，所以他今天來找這位讓他們上司一度覺得苦惱的死神，他也太年輕了，他覺得儘管存在即合理，但一個死神做出離經叛道的事還是很不合理，所以，不論多麼離經叛道都是應該的！ 吳滿的目光仍然聚集在那個輪椅上的老頭子臉上，那老頭真是睡得香甜，鼻涕泡吹的一個比一個大，吳滿聽著那年輕人的比喻，突然就笑開了，「很恰當。所以我習慣性地選擇了給他生命，而不是奪取……等我反應過來自己做錯了，他已經活蹦亂跳地跟我道謝，還不停地問我是不是神，那虔誠又明媚的樣子，我總捨不得把他的命要回來，只好一拖再拖，回過頭來，他居然已經三四十歲了……」 年輕的死神看著吳滿把那老頭抱到床上去，頭枕著他的腿，蓋好被子，靠坐在床頭，手輕輕地撫摸那老頭斑白的頭髮，「我猶豫糾結的那些年跟著他在人間四處晃悠，我猜想是日久生情，他對我不再是對神單純的敬仰敬畏，又因為十幾歲就奉父母的命結婚生子，沒了傳宗接代的後顧之憂，他的追求簡直沒了底線……」 說到這裡，吳滿像是想到了什麼一樣發著愣，沒有再說下去。 年輕人也沒問，他已經能知道是一個輕狂明媚的年輕人和一個還沒狠下心腸的死神在朝夕相處中，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地產生了感情，並且發生了許多不該發生的事…… 沉沉睡去的老頭在吳滿的懷裡吧唧著嘴巴，呼吸平穩均勻，吳滿的手一下一下地撫著他的頭，彷彿在吳滿的懷裡，噩夢都不能侵犯他，祥和永遠伴隨他。 這溫馨的場面真可笑啊，年輕的死神想，我們可是死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