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梧知秦瀟寒見不得臟，手攏袖腕迴旋，平底驟起烈風，風過，狼藉滿地不見，軟糯粥米亦不見。

琴弦在蒼梧手中一顫，音如空谷冽泉，淙淙地自秦瀟寒心間淌過，涼透。

最後一抹日影隱沒於皇城的百尺危牆之後，霞光散盡，夜幕四攏，周圍只余蟲聲啾啾，秦瀟寒執盞，面前茶霧氤氳，幾綹青絲垂於頰側，月映青絲打影於面上，如璞玉裂璺。

「鳳兮，涅槃方得重生。」手止，琴音斷，蒼梧重複著當日的話，卻未再問他是否仍願意。十年相依，她已清楚他唯求山河萬里。

風掠過，梧桐葉片已有凋落，一片葉片輕搖，落於秦瀟寒額前，順鼻尖滑落，跌在竹葉堆積的地面，很輕，卻很清晰，如秦瀟寒的聲音：「無辭。」

蒼梧挪過身去，枕著秦瀟寒的膝，彷彿剛剛過了一個異常平靜的午後，貓兒似的伸出粉嫩舌尖兒舔舐秦瀟寒杯中茶水，秦瀟寒猶疑著伸手撫了撫蒼梧脊背，聲線喑啞：「別這麼依賴我，日後離了皇城，我會不放心你，除非你為我的皇後。」

蒼梧努力勾唇想笑開，最後卻只低低埋下頭，聲線波瀾不驚：「我是樹妖，化為人形也只為那樹下的少年，而非天下之主。十年間受損的經脈已為藥石所醫。斷骨重續，是謂涅槃。欲穩儲君之位，左相勢力最難攏，睿智如二殿，十年也未曾得到。」蒼梧抬手覆了秦瀟寒重瞳，一吻落於自己手背。秦瀟寒肩胛猛地一顫。

少時的經歷使秦瀟寒比常人更敏感，蒼梧的離別意味很重，他感覺得到，「蒼梧，莫要亂跑，我會找不到你。」

蒼梧指尖撫著古木製成的琴，唇角綻開不明笑意，起身至那三面環水的亭中。

亭子四周皆攏著遮陽的紗幔，一抬手，風便盈了滿袖，只覺瑟瑟的涼，古琴自蒼梧的臂彎中脫出，沖開紗幔，砸在亭外水面上濺起琉璃碎屑似的水花。

天青色的紗幔浮動似流煙，蒼梧素色深衣遊走在青紗間，須臾已不見，似已融入遠處炊煙。

自那日以後，蒼梧樹死寂，再無琴音。

日光透過樹影灑一地金斑，秦瀟寒一口清酒入嗓，喉頭辛辣，暖氣徒升，連著指尖兒的寒意都減了，樹葉極密，卻遮不住陽光刺目，手中泛黃畫卷被打出大片的光斑，連著畫上桃花都被陽光閃得支離破碎，樹下的少年卻看得極為入神。

十年，已習慣了蒼梧的相伴，有些人，是在經年流轉中深入骨髓的。

一雙涼滑的手遮住了秦瀟寒的視線，秦瀟寒捉下身後那人的手，道：「鷂兒，手好了麼？」

「本就沒怎麼傷著，早好了。」紙鷂咬了咬下唇，捲起袖管給秦瀟寒看，「二殿，鷂兒燙傷那日左臂莫名多了一硃砂記，被太醫院裡的命婦瞧見傳揚開了，宮裡人都說是福氣，傳言左相未出仕前在老家走失的幺女左臂也有一記硃砂，鷂兒想著恐怕是蒼梧姊姊知那日拿鷂兒玩笑失度，補償給鷂兒的。」

紙鷂雪白的腕子上一記硃砂殷紅如血，映在秦瀟寒眼底卻成了極大的諷刺。

那一年，京中傳聞不良於行的二殿身側醫女竟是左丞相遺珠，二人往來過密，聖上允左丞相請求賜婚一事。

秦瀟寒顧念紙鷂聲譽，不得已應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