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梧素來是白襦白裙，垂雲髮鬢，今日特地為秦瀟寒換上了一襲緋色石榴紋雙繞曲裾，月華如練，襯得她越發嬈美姽嫿。

「二殿，你可知我有多想做你的新娘？」蒼梧喃喃自語。想做你的新娘，而非人間的皇後。

艷紅的身影躍下樹，沿迴廊迤邐而行，夜未央，風拂過排排燈籠，燈架觸碰竹篾，發出泠泠的聲響，大紅的燈籠在蒼梧身後拖出一個個血紅猙獰的回憶。

雕花窗敞著，初春天氣，乍暖還寒，蒼梧站在窗外，窗里擺著的條案上，她曾為那少年畫出桃開百里，繪盡世間嬈美，而那少年此時也伏在那案上睡得正香。

柳眉一蹙，蒼梧伸出手想彈他一響指，詰責，不是畏寒麼，怎麼在這樣的天氣里敞著窗？躊躇半晌卻只捏緊了自己裙側，緘默不語。

秦瀟寒本就淺眠，聽到窗外的窸窣聲即醒，夢裡火光衝天，秦瀟寒恍然無措的任火舌舔舐衣擺，蔓上廣袖，卻無法使身體移動半分，猛地一掙動，撐開眼瞼，依舊猩紅滿室，定了定神，原來卻是喜房。

正在圓桌旁用著茶點的紙鷂見了蒼梧的一襲紅裝，心口猛然一震。

夢覺驚醒，秦瀟寒揉揉額角，抬眸看向窗口，又是一片刺目的紅，窗外女子著了緋裙，一朵大如碗口的艷紅牡丹穩穩簪在相思髻後。

「鷂，先出去。」秦瀟寒疲憊開口。

「是，殿下。」紙鷂似乎早就料到他會讓她出去，也不驚奇，乖順的起身離開，不經意的抬頭卻使她看到了蒼梧眼中滿滿的艷羨，紙鷂低下頭，與蒼梧擦身而過，腹誹：「蒼梧姊姊，你還有什麼可妒的呢？二殿的心早已是你的了，我不過是皇權更迭間的犧牲品。」

蒼梧徑直拽過梨木圈椅，與秦瀟寒相對而坐，笑吟吟似揶揄更似諷刺：「二殿還真是奇特，新婚夜趕新娘？」

秦瀟寒一把捉過蒼梧手腕，蒼梧想躲閃，恍恍然記得他腿傷甚重，恐其跌倒，任了其動作，又忽而記起他身體早已復原，心腔一滯，反而慢聲細語，故意媚笑滿滿地挑起柳眉瞧著秦瀟寒道：「嗯？做什麼？莫不是我一身紅裝……被殿下誤認成了新娘？」

「既然是蒼梧靈木，不比凡夫俗子，為何待人要苦苦相逼？」

桌上木盤裡呈著尚未來得及用的合巹酒杯，酒杯以紅色絲線纏了數匝，杯中盛的瓊漿竟是桃花釀。

昔年的蒼梧曾說，備下兩壇桃花釀，我陪你去看皇城外的十里桃花，百里長堤，這願望拖了十年，也未能實現。

桃花釀的香醇鑽入鼻息，蒼梧不由得苦澀笑笑，自緋衣廣袖中取出個酒壺，笑道：「無緣再飲殿下的桃花釀了，蒼梧帶了酒要回贈殿下，不比桃花釀香醇，卻也極是醉人。」

轉龍壺，通常是一側置清酒，一側置毒酒，只需輕輕轉動壺蓋，自壺口流出的酒液即可轉換。

雖說這酒壺常被用作頂好的下毒之具，然聰穎如二殿，又怎會看不透。

秦瀟寒一雙重瞳純良無害，穿著漿洗過的大紅喜服，此時打量其，竟有幾分幼年未受傷前的飛揚跋扈味道，接過酒壺，精緻的酒壺，蒼龍盤亘其上，倒是與他極為相稱。

清酒流入酒觴，聲音宛如珠璣委地。

「縱是毒酒，不醉不歸。」秦瀟寒喉結涌動，一飲而盡。

他竟以為蒼梧會因他不肯與她歸隱而要取他性命。

「你終究不肯全心全意信我，都令你娶左相幺女了，殺你作甚。」蒼梧抬手轉動壺蓋，兀自斟滿酒，飲盡，似乎尚覺不夠酣暢，提壺灌飲，冽酒入喉，激起一陣寒咳，一絲血線自那曾被秦瀟寒偷啄品嚐過果子清甜的溫軟唇畔滑下，蜿蜒似蚯蚓。

蒼梧！」秦瀟寒覆手揮翻酒盞，扣住其腕。

酒沾衣襟，潑墨畫似的在蒼梧的裙上暈開一片，蒼梧自嘲道：「真是難看。」

蒼梧下頜沾血，更襯得面頰白凈似仙，一仰臉，髮髻後的牡丹就在白皙頸子與墨發之間輕輕擠壓著，嬌艷欲滴，蒼梧似笑非笑道：「二殿猜的不錯，確是轉龍壺，可兩側皆是於人類無害的香醇佳釀，此酒不比桃花釀，此酒於草木生靈，是大忌，非自身調息不可化解。」

我一身紅裝而來，與你對飲而亡，不過是唯求被你記得。

「蒼梧，別耍小孩子脾氣！醫好自己。」

秦瀟寒俯身拾起瓷杯碎片，朝手腕狠割下去，殷紅鮮血立時順著掌緣滴落，開在雪色羊絨地毯上灼艷如皇城外的碧血桃花。

少年的唇緊抿著的時候煞是好看，除卻其中幾分蒼白，秦瀟寒陡然橫瓷片於頸前，聲線一沉：「明朝，若庭中蒼梧樹枯，刺破的會是這裡。」

蒼梧推開房門，對門外一幹侍婢道：「去請王妃。」

紙鷂回到喜房時，唯見滿室狼藉，忙取藥與幹凈巾帕裹了秦瀟寒的傷，試探著問：「是她傷了你？」

秦瀟寒搖頭，緘默不語，紙鷂低下頭處理著傷，輕聲低吟似唱：「妾將擬身嫁與，縱被無情休，不能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