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掙扎著站起來，仍然沒有成功，他的傷口再一次被鮮血染紅。他開始爬。

陳宮輕輕拉著我的衣袖，對我說：「我十年前就已經輸給了曹操，我輸得徹底，連陳宮這個名字都輸掉了。十年來我做過鐵匠，當過跑堂的，自己開過旅館，最後開始上街乞討。我去體驗儘可能多的生活，只想知道這世上除了儒學的內聖外王還有其他什麼活著的辦法。這樣過的年頭多了，原本那些不可動搖的東西竟然開始坍塌。」他嘆了一口氣，「你沒法贏你不了解的東西。」

「是嗎，就算把曹操那顆頭砍下來還算不了贏嗎？」我說著，握著斧子的手愈發緊張，已經快要抽筋。

「要砍我曹操的頭嗎？」那奄奄一息的曹操又活了過來，「哈哈…想要我曹操命的妄人這些年來還少嗎…可結果呢？…他們的頭都被我砍了下來！你的父親難道還不是這回事！」他的語氣驕傲，自信，不容質疑，有種懾人的戾氣。他的血還在流，可是卻叫他的敵人恐懼。我手裡的斧子險些滑落，不過還是被我握實了。

「曹操！你想嚇倒我嗎？」曹操伏在地上，好像撿起來什麼了東西，而我高高站立，目光如炬。

「有多少次？有多少次啊！你出現在我的夢裡，看不清臉，模模糊糊的，可就偏偏像一個天神，在大地上掀起血雨腥風。」我的聲音已變成低吼，「許褚的那把刀可真涼啊，我的阿娘…我的阿娘！」我的低吼已經混著哽咽，「她是這世上最天真爛漫的人啊，卻被你逼得…被你…」我看著曹操在地上向後一點點蹭，終於不再像是天神，「可是這些我都挨過來了。這世上，除了仇恨又有什麼可以讓人如此堅強？」

「哈哈…模糊…天神…」即使在爬，曹操也還是笑得出來的。「你記不得我的樣子，我們卻分明早早見過一面。我剛剛入主許昌的時候，就來過你家做客，那時候你大概三四歲，拿只支毛筆到處亂畫，還把我袍子畫花了，還偏偏指著一團說你畫的是太陽。」在這樣的時刻，曹操竟然開始講這樣的故事，我感到困惑，不過有故事可講的人就還有活下去的理由。曹操接著說：「我問你為什麼畫太陽，你便一本正經地說父親教導做人要像太陽一樣自強不息。我就又問你，袍子上另一邊畫得是什麼？你說那當然是月亮啊，你告訴我你喜歡月亮多一點，因為比較好看。」曹操說完這幾句，大口喘著粗氣，「你知道你為什麼能活到今天？「那是因為我也偏愛月亮，儘管太陽光芒萬丈，普照大地，可是月亮在盈缺之間，才更有讓人欣賞的餘地…哈哈…許褚說全殺了幹凈…可你這個小孩子倒是讓我忘不掉了…哈哈。」曹操肩上流出的血是紅的，阿娘嘔出的血是紅的，遠處朝鳳樓上熊熊的火焰也是紅的，紅色連成一片，而我眼中的血色卻逐漸冷了下來。即便這種時刻，一個故事對於我還是保持著那神奇的魅力。我體內洶湧著的情緒竟然就在這關鍵的時刻不聽話地虛弱下來，就像新婚的老人一樣力不從心。儘管，這讓我虛弱萬分。可是，我不能放手，我絕不能放手！放手只有死路一條。

「啊！」我大喊一聲，斧子已舉到半空中。

曹操在說話的功夫已經爬到到了母親的床邊，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他的左手忽地伸出，指向阿娘的咽喉，手裡竟然還握著一顆阿娘用來刺繡的針，「放下斧子。」他輕輕地說，「你殺不了我曹操…馬騰偷襲我…這把砍柴的斧子…你要用來殺我…哈哈…可是…沒有例外…我贏了。」

這就是曹操嗎？即便是身受重傷，仇人在側，他仍沒有放過一根針的反光。不管是堂堂正正地走還是拖泥帶水地爬，曹操總可以達到他的目的地；不管是情真意切地傾訴，還是聲色俱厲地呵斥，曹操總要說出他想說的話。這就是曹操，他從不懷疑，他只是一步步把心中的劇本變成現實，不容置疑。他的劇本是對的嗎？他應該死嗎？如果他死了，會有誰可以坐鎮北方呢？究竟會發生什麼呢？屍體…屍體…濃稠的血液…濃密的煙…我的思緒混亂到了極點，那些夢境中的畫面竟然在我清醒著要殺人的時候出現在我面前。突然，大地猛烈地震顫了一下，曹操受傷的右臂無力支撐重心，他的身子歪向一邊。正是機會！這一刻，我的斧子劈落

曹操的髮髻連著一塊頭皮被我砍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