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內還有陳年的幹草，上面落了厚厚一層灰，顧成歡很嫌棄地抱出去，嗆了一嘴灰，割些新鮮的長草回來，又出去撿些樹枝，用隨身的燧石點起一堆小小的篝火，長草圍著篝火鋪了一圈。

荀游抱著兔子縮在角落裡，背後的岩石又冷又硬，他卻渾然不覺，一下下捋著兔子毛，眼神飄忽忽的，看得顧成歡心裡發緊。

「捨不得？」走過去蹲在荀游什麼，顧成歡用左手食指戳一下兔子屁股，便看見白白一個小團猛一下瑟縮，團吧團吧變小了。怪好玩兒的。

「捨不得我給你割點草回來，圈著養起來，沒事就喂兔子玩，好不好？」一縷額發垂下來，擋住荀游眼睛，下巴處有青絲勾出一個小小的弧，下巴尖得戳顧成歡心窩子。

七殺低著頭過來蹭荀游小手臂，顧成歡抽回左手撫著七殺脊背，一時不知再說什麼是好。想了想，索性把上衣全部剝下來，一股腦堆在荀游身上，半裸著身子緊握匕首出去。

荀游很少不理他的。七殺很鬱悶地縮在荀游身邊，把尾巴甩到荀游手背上，擋住兔子，爭寵。

不大會兒，顧成歡扛著一人長的蛇回來，蛇頭沒了，淌著血，他一嘴牙齒霍亮：「好東西！」手裡還攥了一把大葉子。

蛇皮在洞外不遠處被料理幹凈，埋進地下，蛇身被顧成歡分成十來截，用削出來的木棍子插了一圈，烤在火邊。又不知從哪兒摸出幾個漿果，和野生的香料，等著一會兒加點料。

顧成歡趁著烤蛇肉的時候，嘿嘿一笑，轉身走進洞穴深處，扒拉出一個碩大的背包，獻寶一樣：「早知道有一天得跑路，這東西進涪陵城之前都備下了！」打開包袱，一兩件換洗的衣裳，一塊鹽磚，一盒藥膏，一包碎銀子，一隻水囊，還有幾十個幹得掉渣的饃饃，「這東西幹得很，沒水根本咽不下去，一會兒還得想辦法弄點熱水。」

荀游低頭輕輕應一聲，顧成歡無聲長出一口氣，貼著岩壁慢慢坐下去，抽一件衣服殿在荀游背後，拽開七殺尾巴，握住荀游右手，側臉抵在他肩上：「你…別這樣…和我說說話好不好？我看著…心裡難受。」

荀游後知後覺眨眨眼睛，露出一個蒼白脆弱得幾乎一碰就碎的笑容：「你說我父…父親，他塞銀票給江公公的時候，在想些什麼？」

顧成歡另一臂徐徐環住荀游腰身，用力收緊，避之不談：「荀游…你…跟我走好不好？我們找個沒人的地方，你也不用…嗯..不用怎麼樣接受我，只要你高興，我們可以一起換個名字，你要娶妻生子….也別趕走我，我可以住在隔壁，就像以前那樣。我可以看著你…看…」看著你和一個女子白頭，兒孫滿堂。這未免也太難過了，顧成歡聲音漸漸低下去。他掰著荀游手指頭，大拇指指腹一根根捋過去。荀游的手很白，手背都是青紫色的血管，指腹透出一點點粉，搓得用力了，或者久一點，就能透出一點紅。

「算了…你到時候…還是趕我走吧。」想著都那麼難受，顧成歡還是覺得他做不到，可是要真那樣呢？他能一個人說走就走？捨不得，放走荀游就是放走他兒時在涪陵的念想，就是放走西狄關無數個日日夜夜的支撐，就是放走…放走，不，是剜掉他心尖尖上的那塊肉，「但是我要是死皮賴臉不想走…嗯…你也別太堅決趕我…」

「有你這麼哄人的？」荀游看著顧成歡強掛在眼眶裡打轉的水光，嘴角扯出半個生硬的弧度。看到現在哪兒還有什麼明白不明白的，荀游相信顧成歡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的，比真金還真，可就是這樣他心裡反而越來越難受。什麼娶妻生子…別趕走他…荀游想著心肝都發顫。要真這麼做…他還怎麼面對顧成歡？

「你總算肯和我說說話了，從…你就一直一言不發，嚇死我了。」顧成歡抱緊荀游，直接把臉貼在荀游臉上，「我說的都沒哄你，你要是…嗯..我怎麼著也得再試試吧…但是你要是真的…不喜歡我..就連那麼一點點一點點的喜歡也沒有，我也不能綁著你。不然成什麼人了？」

「我對其他人挺不好的，也沒什麼耐心，有時候想想吧，要是當年對我老子服帖一點…算了，說這個做什麼。但是對你我耐心可多，真的。」顧成歡用力在荀游臉上蹭一下，黏黏糊糊的，「對著謝珏我不爽了都能踹兩腳，可是，你自己看看，我什麼時候對你說過一句重話。也不是怎麼收斂…就是…看著你就想把好的都給你。阿娘當年說，只有荀家大公子能震住我。現在想想，哪是什麼鎮不鎮，我就捨不得你一個。」

顧成歡握住荀游的右手比劃一個形狀：「心就這麼大，裝一個你就滿了，哪兒還有耐心給哪些阿貓阿狗。」

『阿貓阿狗』之二的謝家兩兄弟，同時在自家院子里打一個大噴嚏。謝珏揉揉鼻子，心想這都快入夏了，怎麼突然有點冷。

七殺趴過來，非要把大腦袋擠在荀游胸口上，一坨白糰子，吧唧一下落地上。七殺大眼睛水汪汪望著荀游。顧成歡肩膀微微一動，尋思著要不是兩隻手沒個空，非打下去不可，白生一副狼架子，膩膩歪歪！

荀游沒動。

顧成歡扒他手指，隔著一層薄薄的皮膚，輕而易舉摸到骨頭的形狀：「老想給你養點肉起來，怎麼吃了不長？」

七殺耳朵一動，餘光瞥見一團朝著洞口緩慢蠕動的瑟縮白團，猶豫兩秒，撲過去。

「你那能叫…咳咳…能叫養？」顧成歡每次巴不得讓荀游多吃點，有段時間菜少花樣多，雞鴨魚換著來，只能看到零星幾點綠。看著都膩胃口，只是荀游想著人也不容易，什麼都沒說。

「怎麼不算…冷嗎？坐過去點？」顧成歡巴不得七殺離荀游遠點，乘勢要摟人起來。藥勁還沒過去，荀游站起來的瞬間腳下一軟，踉蹌一下，原本披在身上的衣服，嘩啦一下全部垮下去。

顧成歡連忙抱緊了，手掌圈在荀游肩頭，一片細膩。一時間，不知目光朝哪裡放。他視線越過荀游頭頂盯著岩壁，耳朵有點燙：「你你你要不要穿起來！」

荀游抖一下，軟在顧成歡懷裡苦笑：「怎麼穿？」

顧成歡『哦哦』兩聲，用腳尖勾起衣服，踢上來抓住邊緣，手忙腳亂套在荀游身上，默念《清心經》。兩相摩擦的肌膚燙的灼人，直到兩人都坐在火邊偎著了，顧成歡還覺得手在發燒。

「這藥勁什麼時候能過?」荀游咬一口顧成歡送在他嘴邊的蛇肉，有一點點焦了，但是擠上果汁，絆了香料，撒點鹽，味道意外的不錯。

「誰知道。」顧成歡順著荀游咬過的地方留下一個齒印，含糊不清，「怎麼樣，不錯吧，我在西狄的時候——」

「那咳咳…辰田…」

顧成歡一下住嘴，都快嘗不出嘴裡的味道，幹巴巴的：「真挺好吃的。」

「辰田對我做到什麼程度了？」荀游閉上眼睛，他一直在等，在等藥效過去，可是這麼久了，竟然還無法感覺到…實在是…太難捱了。那些人，是真的打算今天晚上讓他把辰田『侍候』個舒服的…可是父親…怎麼真的能狠得下這種心！

「沒有沒有！我沒有…沒有特別晚…」顧成歡囫圇吞下嘴裡的東西，急切地，「我看江公公有點不對勁讓七殺一直跟著你…」住了聲。他感覺到荀游似乎鬆了一口氣。一下下撫著荀游後背。從大葉子上拿起一串沒被咬過的蛇肉，遞到荀游嘴邊。荀游用牙齒扯下一塊，腮幫子鼓鼓囊囊。橙色的火光在荀游臉上跳動，細小的絨毛都可見，荀游的睫毛不算長，卻很濃密，半翹著一下下在眼前顫動，顧成歡突然鼻頭一酸，其實一直這樣…也不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