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荀游按著腰七葷八素地從床上爬起來，天已經黑透了。

顧成歡斜靠在枕上，見人醒了一把撈過來，拂開幾縷不安分地青絲，在他面頰上吻一下：「出去看看？」

荀游點點頭，顧成歡起身將散落的衣物一件件撿起來，伺候人穿了，將青烈槍縛在背上。七殺叼著兔子嗖一下幾乎踩著顧成歡腳背衝出門，站在樓梯口上睜著綠瑩瑩的眸子回望。

「崽子，去給你爹探個路。」顧成歡在七殺腦袋上一拍。

難得的，七殺沒有呲牙咧嘴，而是在荀游腳邊滴溜溜轉一圈，將兔子交給荀游，一轉身融進黑暗中。

顧成歡牽住荀游，走向彷彿無邊無際的瑩綠色長河。

挑擔的，擺攤的，無一不置燈籠一盞。只是這燈籠有些機巧，是由琉璃材質所制，綠石的微光經過層層疊疊的投射，能照得跟遠些。一路走下來，荀游瞧著絲帛錦緞，絹花貼箔，酒水飲食一應俱全。

置身其間才知也並非全無聲息，只是能不說話便不說，你來我往的砍價抬價私語竊竊，若非湊的極近也聽不真切。

「原來叫青螢石。」顧成歡停在一個小攤面前，心想道。小小的木插板上是挖開的凹槽，填滿了青螢石的粉末，亮起『青螢石』三個字。老闆對兩人笑笑，張開五指。一地形狀不一的青螢石照得老闆牙齒森森，真如鬼市。

顧成歡用十文錢挑了兩個一掌可握的青螢石——客棧的得還回去。一路上同荀游挑挑揀揀製備好了水食又添些衣物和膏藥，轉過神來已經快拿不下了。

兩人挑個茶水鋪子歇腳，顧成歡掏出包好的蜜餞，喂荀游一塊，自己也鼓著腮幫子：「這個沒有特別甜。」荀游不太愛吃甜的，倒是因為打小身子底不好，多進清淡補食，導致見著辣的就嘴饞。只是饞歸饞，辣狠了或吃多了，荀游胃受不了，得疼好幾天。在隔壁店家買了兩個辣牛肉丸子，顧成歡趁荀游嚼著蜜餞，向老闆討了筷子，夾成小塊，又在茶水裡上下過幾下，才許人沾兩筷子。

牛肉入口一嘴淡茶味兒，荀游將牛肉吸進去的辣汁味兒咂吧咂吧出來，舌尖漸漸嘗出些味道，多嚼幾下牛肉的鮮、香、麻、辣全出來裹著舌尖。還沒捨得咽下去，顧成歡筷子已經伸到嘴邊，荀游猶豫一下，有點不好意思地看一眼顧成歡，咽下去張嘴。

顧成歡嘴角壓了又壓，忍住了，只是眼角都笑得舒展開，伸出一根手指晃晃：「准你多吃一塊。」

荀游不自知地小幅度搖晃著腦袋，抿起嘴唇。

這下顧成歡連嘴角也壓不住，在荀游對面無聲無息笑得燦爛。

「該涼了。」荀游咽下第三塊牛肉，很克制地不吃了。顧成歡點點頭，將剩下的大半個一口嚼了，辣得吐吐舌頭，灌口茶。夾起第二個整個，張嘴，顧成歡沒由來得感到背皮一涼，下意識驚覺地用餘光四下掃過去，一陣勁風已到面前，眨眼功夫筷子上就空了。一扭頭，七殺拿大屁股對著兩人，留個彷彿在無聲控訴的蕭瑟背影。

顧成歡反應快，那邊還沒開始上躥下跳已經將荀游的茶碗搶過來，七殺一轉頭，兩人都樂了——辣得眼淚汪汪，眼睛附近的長短毛都糊在一起，形成一道向下拉的水痕，長舌頭伸在外面止不住地哈氣，見著水直接撲過來！

顧成歡捋著七殺脖頸上的毛，荀游又向老闆討了些涼茶，七殺甩著長舌頭眼淚還是止不住。顧成歡笑得沒心沒肺，拿還帶有辣味兒的筷子在七殺鼻子跟前晃，挨了一爪子。

荀游連忙塞塊蜜餞在七殺嘴裡，舌頭卷著裹著，倒是漸漸好受些了。七殺嗚嗚扒拉住荀游靠在他懷裡，委屈得不行，一個勁兒拿頭去拱他。兔子從荀游懷裡探出個腦袋，濕潤潤的鼻尖碰碰七殺耳朵，從荀游懷裡跳出來，蹦到七殺頭頂上窩著。

顧成歡拖著大狼尾巴，硬生生把那麼大個塊頭從荀游懷裡頭拽出來，面對七殺的青口獠牙熟若無睹：「給你老子探的路呢？」一閃身，躲開意料之中的後刨腿，眼疾手快拽住後腿，把七殺死死壓在地上。

那邊一改兇相，嗚嗚地扒住荀游衣衫下擺，彷彿受了天大的委屈。

趕在荀游開口之前，顧成歡放手站起來，湊到人身邊一本正經：「這小子怪可憐的，給他買根骨頭啃著祛祛辣？」

荀游：「........」

七殺：「........」

顧成歡背起青烈槍，咬一嘴蜜餞——小子跟你爹鬥法？早著呢！

「這就是燒掉的東西？」顧成歡站在焦土之外蹲下，用手指捻起一些焦黑的土，小心翼翼放在鼻尖嗅了嗅，也沒嗅出個所以然來。他直覺有種微妙的違和感，卻說不出哪裡不對勁，「火勢可真不小。」

放眼望去，長街一條竟有一半都燒作焦土。這黑燈瞎火的又是偏遠靠城牆的角落處，要不是七殺鼻子靈能嗅出不同尋常，真要叫兩人挨著家家戶戶摸過來，也不知要多久。

「怎麼會...燒了半條街？」荀游有些疑惑，這實在像是尋常人家起火，蔓延牽累鄰右，可要真是失火，未免這燒焦的痕跡也太過不同尋常，燒焦的黑色土地彷彿被規整過，大部分都被方方正正圈在一定的範圍內，「你見過這樣的走水嗎？」

「不對，不是走水。」顧成歡眼角一跳，突然發現到底哪裡不對勁，嚯地站起。

荀游被嚇了一跳：「怎麼...」

「子蘊你往後退兩步...再退兩步...行了，別動！」顧成歡就將兩塊青螢石隔三五步的距離放開，「你看。」

「這是...」荀游有些不敢置信，「蓄意謀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