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他們踩得的土根本就是後來填上去的土！間距之寬幾乎有兩丈到三丈遠，所以兩人湊近了才一時難以發覺。沒有在長街上挖這麼寬水渠的可能，那就是說，原本他們腳下踩的，原本就是特意挖出的溝壑。是誰，為什麼要這麼做？

顧成歡跺跺腳，朝荀游一笑：「你猜有多深？」說話間他解下青烈槍。荀游只覺眼前一花，寒光一凜，槍頭向下，已經釘在土地里。顧成歡很有技巧地轉動著槍身，不消多時已經不見槍頭，「這土挺夯實的，應該用馬或者牛踏過。西狄關填溝壑的時候，都是往裡倒沙土。動靜大的時候二三十匹馬一起跑，塵土飛揚，還挺壯觀的。」

約莫一炷香的時間，槍身留在顧成歡手裡的只有小臂長，再也鑽不下去，他要搖搖頭，飛快將槍抽出來，讓荀游拿來青螢石，蹲在地上對比槍尖帶上來的土壤和地面上的土壤：「一樣的，還沒到底。」顧成歡已經算是男子中身材出挑的，青烈槍可比顧成歡還高。找這麼算下來，這溝渠在沒填的時候，成年男子站進去都是沒頂的。

這麼深這麼寬的防火帶，鬧起動靜來，常柔城裡的人不可能不知道。要在街道上這樣大動土地，守城會不知道嗎？是默許還是根本就是守城在牽頭？這溝壑又動用了多少人？

荀游腦子裡疑問一個跟著一個冒出來，不過最重要的是——他們到底為什麼如此興師動眾。

「走，去看看。」荀游遠望月光下影影綽綽的房屋，背後有些發涼。

焦土盡頭的房屋完好無損，就連牆壁都幹幹凈凈仿若隔壁未曾發生過災難。顧成歡在涪陵的時候為了看荀游偷偷摸摸慣了，當下想也沒想三兩下騰挪上屋頂，對荀游做個噤聲的手勢。

「咳咳！咳咳咳！」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毫無徵兆地響起，被人強壓下去，從胸腔中發出的仿若哀鳴的細長抽氣聲在寂靜中分外鮮明。

七殺突地炸開毛，咬住荀游衣角拼了命地往回扯，焦急地原地轉兩圈，疾跑兩步扒著房屋外沿人立起來，壓著喉嚨嗚嗚兩聲。

顧成歡看一眼七殺，跳下來，悄無聲息，摟一下七殺脖子，朝荀遊走過去：「有點意思。」

「子蘊你看。」顧成歡伸出手，五指都是焦黑的顏色，「牆壁完好無損，房頂卻是給熏個夠，瓦上不用指甲，手指輕輕一捻就下來。」

「裡面怎麼樣？」荀游心中升騰起一種不好的預感，打開水囊倒出一線銀亮。

就著這一線水將手洗個囫圇，顧成歡遲疑一下：「全是人，幾乎看不到間隙。就像...」就像被圈養起來的牲口。

「哇——！」嬰孩啼哭驟然響起，空餉在長街上，幾乎撕心裂肺。

七殺耳朵一抖，叼著荀游衣衫下擺一勁兒往月亮照不著的陰影拉。兩人會意，悄無聲息隱匿起來。

很快兩人聞到一股子藥味，熱騰騰的。荀游一聳鼻尖轉過頭去，有些犯噁心，從前泡在藥罐子里不覺得，如今久不聞藥味乍一聞，從身到心都在抗拒。顧成歡捏捏荀游手背，卻是用力嗅一下，莫名覺得有些熟悉，卻記不起來在哪裡聞到過。

藥杠子足有半人高，好幾輛推車首尾相連，前後各有兩人推拉。有四個守衛模樣的人手持長刀監視著。那推車停下，最前面拉車的一人便蹲下，扒拉開一個小窗口，裡面遞出一隻破破爛爛的碗，後面一人從推車上拿出一隻木盆，在藥缸里一舀，放在地上。蹲在地上那人掏出插在後腰上的圓頭木勺子，將湯藥舀進碗里。於是那破破爛爛的碗便縮回去，立馬又接上一隻新的。

從第一間房走到最後一間，湯水剩了個底，被那些人隨手倒在最後一間房的門口，藥味瀰漫開，顧成歡聞著有些恍惚。

那嬰孩的啼哭聲早止了，顧成歡突然見鬼似的一把拽住荀游，幾乎是半抱著將人帶離起碼三丈遠。荀游活動一下被拽得生疼的手臂，正準備問怎麼了，顧成歡就像瘋了樣將他全身上下拍了個遍，接著像是突然意識到什麼。後退幾步。將包裹直接扔過去

荀游被顧成歡這一連串的怪異行為搞得一頭霧水，走進兩步有些憂心忡忡：「怎麼了？」

「像瘟疫，把衣服換了。」顧成歡知道他現在臉色一定很不好看。他剛剛還爬了房子！

荀游聞言臉色微變，二話不說給顧成歡拋過去一件，他自己飛快換上了。顧成歡用穿過的衣服將手上的痕跡擦了又擦，幾乎磨掉一層皮，才換上新的。掏出燧石正猶豫要不要直接將衣物燒了，就見七殺三兩下就地刨出一個坑，湊在兩人換下的衣物邊嗅了半天，叼著原地埋了，滿不在乎咬咬尾巴，一副四平八穩八風不動的泰山模樣。

看著七殺的樣子，荀游稍微定了定心神：「先回去。」

顧成歡點點頭，始終和荀游保持三五步的距離。到了客棧門口也不進去，沖荀游搖搖頭，做口型：「放心。」

荀游嘴唇動了動，想過來拉顧成歡，被他躲開。別說荀遊了，現在一般的練家子也抓顧成歡不住。顧成歡刻意避他，荀游試了幾次連片衣角都沒挨上。

「乖，早點睡，我就在不遠的地方守著，想我了就叫一聲。」顧成歡朝荀游安撫似的笑笑，刻意活躍氣氛，卻好像沒什麼用。

七殺打個呵欠，斜眼睨顧成歡一眼，拱著荀游腿將人攘進去了。

荀游心中的不安揮之不去，坐立難安地頻頻開窗張望。可是除了『鬼市』哪裡不是黑漆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