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刻身處一片混沌虛空之中，乃為連接無數小世界之間的浮空宇宙。

他閉目凝神冥思，感應著自己的原身。一方小世界就在此時悠悠轉到了他面前，與他產生共鳴。

他依舊閉著眼，雙手卻彷彿自有意識一般，輕輕一揮，拂開遮擋在小世界之外的陰影塵埃。

那個曾經的自己，躍然於眼前——劍眉星眸，青衣如竹，長身玉立，墨發自動。

他有些羨慕，因為現在這個五短的身子，頭髮剃得就像一隻小沙彌！他只是想施法長些頭髮，就差點將自己埋進土裡！真是可惡至極！

然後，他就見到了那個「惡鬼」。

那個囚禁了他數百年，將他從人間推進地獄的畜生。

匪夷所思的是，那個「惡鬼」竟對著他的方向，露出了柔情似水的淺笑……讓他感到陣陣惡寒。

但緊接著他便發現，「惡鬼」看著的不是他。

或者說不是現在的他，而是那個被佔了的、他的原身殼子。

那愚蠢的佔了他原身殼子的人，眼看著「惡鬼」一步步靠近，卻不閃不避，反而也朝他笑了。

石子名現在若不是一道意識，必然會拿刀砍了那佔了他原身殼子的人！

他幾時笑得如此蠢過？彷彿一個失了智的痴兒！

但他只能看著那「痴兒」拿了酒，瀟灑地遞給「惡鬼」，笑得越發讓人惱火，竟還沒頭沒腦地同「惡鬼」講起了自己前生的事。

「惡鬼」靜靜聽著，眉眼低垂，長發垂下來遮住大半張臉，竟顯出了幾分喪家之犬的可憐頹勢。

石子名為自己一瞬間的錯覺感到可笑，他連人都不算，畜生何來可憐。

「若是早知道，他會用這種法子，永遠離開我，當初我還是……會毫不猶豫地毀了他。」

石子名聽到「惡鬼」的聲音幽幽響起，不由冷笑，畜生就是畜生！

「曾與他共度的日日夜夜，年年月月，是血是淚，亦足以伴我度殘生。」

他說著仰頭豪飲壇中酒，癲狂大笑道：「往後他！娶妻生子！璧人成雙！兒孫繞膝！皆！與我無關！永生永世！再無瓜葛！哈哈哈！」

石子名蹙起眉頭，眼中竟隱隱有了濕意。

不知怎地，忽又想起千百年前，那個背著他走過山門試煉之道，將雙膝磨出了森森白骨的少年。

「子苓，你已經守了一天了，先去陪護病床上睡一會兒，等弟弟醒了我叫你。」

「再等等。」

石子名緩緩睜開眼，觸目所及一片冰冷的白，耳邊輕細的人聲攪得他心煩。

「子明？」少年湊近他低聲開口，處在變聲期的聲音帶著沙啞，「醒了嗎？我是哥哥。」

哥哥……

石子名皺了皺眉，又想起意識陷入黑暗之前，那個人癲狂大笑的樣子。

真是，陰魂不散。

他轉頭朝旁邊看了一眼，少年神情冷峻，眼中卻滿是擔憂，病房裡人太多了，他看著心煩。

「讓他們都出去，我跟你說兩句話。」他冷冷地注視著面前的少年。

石子苓心中湧起異樣的感覺，但還是起身對圍在病床前的幾個大人開口道：「請你們先出去吧，我陪子名說說話。」

眾人面面相覷，最後都把目光投向站在床頭的家主。

「我們先出去吧，醫生也說了，子名身體沒問題，只是精神受到了驚嚇，所以可能會留下心理陰影。他跟子苓兄弟倆關係最好，讓子苓陪陪他也好。」

病房門從外面合上，石子名用手肘趁著身子坐起來，石子苓細心地在他腰後墊了個軟枕。

石子名側身盯著他，眼神冰冷，「我能感覺出，你的靈魂和你現在這個身體並不相合，因為我也不是你原本的那個凡人弟弟。」他也不想做那個傻子。

石子苓整個人都愣住了，陣陣寒意從腳底竄上來，爬遍全身，讓他如墜冰窖。

石子名依舊面不改色，「我來自於與你們這個世界同級的另一個小世界，十分巧合亦或是天意如此，在這兩個小世界中，都有一個長得一樣的石子名與石子苓。如今的情況是，同為石子名的我，與你的弟弟互換了靈魂，他正在我的世界，而我在這裡。」

「要怎麼做，才能讓你們換回來？」石子苓死死盯著他！如果忽視那雙極力壓抑顫抖的雙手，他看上去依舊是那麼冷靜，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淡定。

石子名皺眉，「暫時還沒有，不過我會極力把他換回來。」

真有那一天，便也是他灰飛煙滅的時候。

終究是，再無瓜葛了。

「我明白了。」

時間一轉眼便到了九九重陽，雲盤市玉石場四年一度的——大開市，人聲鼎沸，魚龍共舞。

原本一心想著低調行事，找個小地方練練手的張玄乙，看著面前二十幾個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的小孩子，心裡抑制不住地湧上陣陣煩躁。

那個小祖宗到底想幹嘛呀？

副市長親自接待了來自京城張家的嫡親傳人，把「精挑細選」出來的二十幾個好苗子，一起帶到了準備好的玉石室內。

堪比大放映廳的寬敞石室內，地面、牆壁上到處擺滿了大大小小、或怪異嶙峋或其貌不揚或吐綠冒線的毛石，看得一群小孩子目瞪口呆，路都不會走了。

顧北山緊緊牽著弟弟的手，走在一群孩子中間並不起眼。

他堂姐顧娟走在他左手邊，兩個堂兄、一個堂弟分別走在他前面和後面。

所有有幸被選中的幸運兒，在今天來之前，都已經被家長耳提面命反覆強調過今天將要面臨的是多麼隆重的場合，一舉一動都不能出錯，否則就是把房子賣了都賠不起。所以自從進了這間處處貴重的石室後，幾乎所有孩子都不約而同地屏住了呼吸，恨不得連走路都不發出聲音。

就在這時，顧娟輕輕握住顧北山的小手，彎腰湊到他耳邊，聲音柔柔的，彷彿天上綿軟的雲朵，「小山怕不怕？來，抓住姐姐的手。沒事的，待會兒咱們隨便選個石頭，然後就能出去吃好吃的了。」

顧南江：(▼へ▼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