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北山沿著公路兩邊的荒地往反方向不停地往前跑，以防被追出來找人的鎮上人抓回去，那他再想去市裡就更加麻煩了。一直跑到看見開往市裡的公交朝他迎面而來，顧北山才堪堪停在路邊，揮手招停了汽車。

司機看到他滿身臟污還在往下滴水的樣子，嚇得差點沒直接關上車門，絕塵而去。

好不容易在滿車人嫌棄打量的眼神和公交司機一路上沒斷過的咒罵聲中到了市裡，顧北山立刻找了最近的雜貨鋪借了公用電話，給石子苓當初在雲盤市留下的人打了電話，讓他們立刻去市人民醫院查顧南江的信息，順便派人過來接自己過去。

電話打完之後付了錢，顧北山這才有時間喘口氣。

他坐在雜貨鋪旁邊的磚頭台階上，低頭看著自己黑黃的一雙腳，慢慢伸手捂住臉。

小小的一隻埋頭坐在地上，身上穿著髒得看不見布眼的衣服，頭髮沾滿草屑狼狽地貼在腦袋上，顯得那麼凄涼絕望。他前面是人來人往的街道，不時有行人朝他側目，甚至駐足扔下一兩個五分的硬幣，所有人都毫不猶豫地認為這是個身世可憐的孤兒。

石子苓安排的人趕過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一幕。要不是顧北山正好抬頭，他們對上那雙印象深刻的深沉得根本不像個五六歲孩子的眼神，幾乎所有人都不會把眼前這個彷彿前線逃難過來的小難民和曾經見過面的那個小男孩聯繫在一起。

「北山！」三個人里領頭的那個認出了他，連忙跑過去，把他扶起來，語帶關切，「這是怎麼了？出什麼事了？你怎麼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

顧北山搖搖頭，在他的攙扶下站起來，「上車再說。」

回到車裡，幾個人的神態語氣頓時就發生了天翻地覆的改變，從剛才關愛晚輩的叔伯變成了畢恭畢敬的下屬，依舊是剛剛為首的那個人開口，語氣嚴肅，「小少爺，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有什麼需要我們幫忙，您儘管說。」

這是石子苓的吩咐，外人面前只需要表現出對優秀後生的欣賞和關愛，一旦關起門來，顧北山就是他們的小少爺，地位和石子苓同等，他們必須盡一切努力滿足他的要求，保護他的安全。至於理由，主子吩咐下面人做事，不需要向他們解釋原因。

顧北山垂眸盯著自己的腳尖，小煙嗓帶著低沉的韻律，吩咐道：「我弟弟受傷昏迷在醫院，我希望給他做最全面的檢查，用最好的藥治療，如果市裡醫療衛生水準不夠，就轉院去省里，我要他健健康康，沒有任何隱患和後遺癥狀。這之後，儘快給我安排一套市裡的房子，兩室一廳，有廚有衛就夠了，不需要太大。但是要裝修完畢內設齊全，越快越好，最遲在入冬之前我要入住。另外，從今天開始給我安排兩個人，24小時保護我弟弟的安全，就以我師父張玄乙的名義。」

「好的，我會立刻著手安排。」為首的那個人雖然驚嘆於一個六歲的男童能做出如此精細縝密的布置，且言談中隱隱透著一股不容置喙的威嚴，卻絲毫沒有遲疑地答應下來，「您還有別的吩咐嗎？」

顧北山疲憊地閉上眼，「沒了。」

於是那人又試探著問道：「咱們現在是直接去醫院，還是先帶您找個地方，洗個澡換身衣服？」

「……醫院那邊傳來消息了嗎？」顧北山猶豫了一下，問道。

「還沒有。」

「先去醫院吧。」

「好的。」

市第一人民醫院。

原本正焦頭爛額地穿梭在各個繳費窗口的普通中年男人，因為醫院高層突然接到的一個電話，變得特殊起來。

一輩子平平凡凡沒享受過半點特別待遇的夫妻倆，眼看著一群胸口掛著「某某科室主任」、「某某科室副主任」牌子的醫生在自己面前跟不要錢似的來回進出，然後就有剛剛還一臉不耐煩的小護士，拿著各種化驗單、檢查報告跑前跑後，對著他們笑臉相迎。

張紅霞和顧冬根暈暈乎乎就被人請進了VIP病房，又被裡面的各種配置嚇得說不出話。豪華得誇張的病房裡，靠窗擺著不知道是什麼皮但一看就不便宜的沙發，窗檯上栽著說不出名字的粉粉白白的花，窗戶兩邊還有米黃色綉著圖案的窗簾布，比普通病床大了一倍的病床旁邊還有一張陪床，四五把椅子，床頭櫃上擺著當季新鮮的水果，正對著病床的那面牆上有一整面的大木頭櫃子，中間還擺放著一台約摸有十五寸的台式電視機。

張紅霞回過神來，連忙拉著一個看上去就是領導的醫生，急吼吼地開口道：「醫生啊，不怕你們笑話，我和孩子的爸爸都是工程隊上拿死工資的小工，孩子家裡還有個哥哥，家裡日子過得不富裕。你看……能不能給轉個便宜點的病房，這個、我們家實在住不起。」

醫生聞言笑道：「你別怕，這錢不要你們付，政府給報銷了。」

「什、什麼！」張紅霞詫異地瞪大了眼。

醫生笑著解釋道：「你們家大兒子剛剛給政府贏了塊寶貝，政府給他記大功！天才兒童的家屬，應當享有特權，政府給你們報銷！哈哈哈，大姐你好福氣啊，生了個這麼好的兒子！」

「哈哈，哈哈哈。」張紅霞有些反應不過來地跟著笑了起來，隨後又忍不住再次確認道，「真的，不要錢嗎？」

胸卡上寫著某某科室主任的看上去就特別牛叉的醫生，依舊充滿耐心地跟她又保證了一遍，然後才向她說起顧南江的身體狀況。

張紅霞茫然地聽了一腦袋專業術語，也沒明白他到底說的是個啥意思，只最後聽他檢討了一句，「目前看來一切正常，孩子應該很快就會醒了，請你們不要擔心。」

張紅霞聽到這句話，心裡一直墜著的那塊大石頭才算是落了地，連聲和這位科室主任以及病房裡其他醫生說著感謝的話，眼淚忍不住溢出了眼眶。

顧北山就是這時候進來的。

滿身臟泥，沾著樹葉草屑的頭髮亂成雞窩，黑得像是從垃圾場里撿回來的小孩兒，讓病房裡陷入了一瞬間的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