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亦推開車門，盯著眼前空曠的大道，又低下了頭。

「被魏家趕出來的頭幾天，我還真以為會凍死在街頭，可是我沒有，因為有一個人幫了我。」喬亦的聲音隨著沙沙的風聲，鑽入易凌囂的耳中。

她的話、她的故事，他都知道，可是從她嘴裡說出來，卻又是前所未有的感覺。

「四號區的前任老大把我和子峰從街上領走，又帶著我進入了訓練營，那裡的人凶神惡煞，渾身上下都是縱橫交錯的傷口，舊的傷口上又沾著新的血，還有無數個穿著黑色西裝的人，是訓練營的教練。」

「子峰身體太弱了，在訓練營里不過三天就支撐不住，發了高燒。所有的人都比我和子峰高幾個頭，我們只能任人欺凌。」

「直到有一天，我遇見了一個很不一樣的教練。他腳上的靴子從來不會踐踏在任何人的身上，他不笑，但是眼神里的柔和顯而易見。他是我在這個世界裡遇到為數不多的溫柔的人。他幫了子峰，又幫了我。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是我知道他的代號是734。」

提到「他」時，易凌囂略微抿抿唇，似笑非笑。

「可是訓練營里的其他人很快就注意到了這一點，變本加厲地欺負子峰和我，包括那些人模狗樣的教練……我就在這個慘無人道的訓練營里待了整整三年，十八歲的時候，我從那裡解脫了。我在那裡見過了太多的血腥，三年裡，狹窄的房間里從八個人變成兩個人，你知道這是什麼樣的地獄嗎？每天晚上都有人死去，都有人在喘息。」所以她很怕，很怕黑夜，酒吧就是她唯一能夠消遣熱鬧的地方。

易凌囂推開車門，走到喬亦眼前，緩緩道：「你出來那年，才十八歲，734二十三歲，他死了。」

「出來以後，我一直都在為這個組織賣命，只有這樣，我才能有足夠的錢吊著子峰的身體和命。從來就沒有人知道我十五歲那年進了地獄，包括魏以謙和魏老爺爺。他們只看到十八歲的我成了四號區前任老大的手下。三年裡，第一次見到我的魏以謙告訴我，他想和我在一起。」

「那是我做夢都要笑醒的事情。我頭腦一熱，答應了。那時候他考上了S市最好的大學，前途無量，我只是一個S市裡臭名遠揚的混混。就算在一起，我也一直因為我的身世自卑，在他面前永遠都抬不起頭來。在一起四年後，四號區的前任老大在一次交易中被意外槍殺，包括組織里陪同的無數出色的教練，都死了。也就是那一天，我成了新的四號區老大。」

「你知道他們為什麼都死了嗎？」喬亦的眸子一黯，露出譏諷的神色：「誰能想到734是間諜，早就把四號區所有的底細摸得清清楚楚，他很早就知道這次非法交易，把交易的地點和具體內容全都用一個隨身碟保存在子峰的被褥下，那時候子峰染上了傳染病，沒有人會接近他，但是很快就有人發現734的怪異舉動，我第二天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死了，連眼睛都沒有合上。」

「不巧的是，我發現了這個隨身碟，我這麼多年辛辛苦苦為這個組織賣命，博得了所有人的信任，最後誰也不會料到，是我出賣了所有人。我把消息賣給了一號區的另一個組織。」

「我本來想著和組織同歸於盡，同樣死在那次交易里，我甚至都已經和魏以謙提出了分手，把所有的錢全都轉給了喬子峰。可我沒想到，一號區的老大竟然會是我的舅舅。」

「他只問了我一句話——」

「有興趣開個酒吧嗎？」

喬亦想起來還是禁不住笑了笑，眼淚從眼角滑落。

「我說沒有。」

「舅舅放我走了。可是第二天，一號區宣布了四號區的新主人，是我。那時候的四號區組織已經沒剩多少人，他們除了聽我的，似乎也別無他法。」

「我還活著，我和魏以謙當做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繼續交往，可是我明白，我們再也回不到過去了。他開始忙碌在自己的事業里，我也忙得暈頭轉向。最後一次，他發現我和別的男人上床的時候，和我分手了。」

「喬亦，734確實是因為行蹤詭異而槍殺的，但不是因為發現交易的秘密，而是有人告密，734對你很特別，這件事情所有人都知道。告密的人說，你和他有不幹凈的關係，他為了保護你，選擇了在那天晚上自殺。至於隨身碟的事情，當時尚不確切，734無法給我們答覆，只是死前給我們帶來了一個很短的消息，他相信一個叫做喬亦的孩子。」

易凌囂正了正神色，「734是我記憶中最優秀的戰友，尤其是他的洞察力和敏感度，他在為數不多的報告中屢次提到你，我們也相信他，更相信你。」

「訓練營里的每個人都想搶第一，都想證明自己是最強的，但是扮豬吃老虎才是明哲保身的最好方式。我們一直等待喬亦給我們送來確切消息，兩年後，我們才知道喬亦並沒有尋求我們的幫助，而是把消息賣給了一號區的人，我們也能夠理解。」

「一號區能給你的錢，永遠是我們無法給你的。你的弟弟需要錢活過下半輩子。」易凌囂年少的時候，憎恨過喬亦，因為她，734毫無價值地犧牲了自己。

喬亦接手四號區將近四年裡，他才知道734所信任的人很優秀。

「如果有選擇，我會選擇光明。我從黑暗裡摸爬滾打這麼多年，我想看到不一樣的世界。可是我不能，一個習慣了黑暗的人，永遠會被光明刺痛雙眼。有些事情不是我想不起來，而是我不願意想起來。」喬亦咬緊牙，壓抑自己抽泣的聲音。她早就忘了734到底長什麼樣，甚至在見到那座墓碑前會迷糊地問易凌囂這些死去的人是不是他的戰友。

「734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也才20歲，也是一個意氣風發的少年，也許，他真的喜歡過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