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晨光薄涼，未帶一絲暖意，院內家丁動作輕輕，清掃著院內的雪，屋內新添的碳火散發出淡淡的木炭味，一少年側躺在床榻上，用被子將自己裹了個嚴實，呼吸均勻，身子蜷縮著，修長的眉如柳葉，唇色略淡，纖長睫毛下一抹暗影。

一個十七八歲的丫鬟趴在梅九卿床邊，頭上扎著兩個髮髻，睡得有些不安穩。

許是夢到了著不開心的事情，梅九卿眉頭皺起來，不久便睜開了迷濛的雙眼。

梅九卿由於宿醉腦子還有些混沌，獃獃的看著眼前熟悉無比的布置和守在一邊的君竹，愣了半晌。

時間似乎就此靜止，只是梅九卿眼珠慢慢轉著。其他依舊一片寧靜，空氣中飄著的浮塵都悄悄落下去。

梅九卿緩了許久，才慢慢撐著身子坐起來，頭昏腦漲，難受得想再躺回去。

君竹本就睡得輕，梅九卿一動也便醒了，瞪著大眼睛迷茫了一瞬間，「少爺……你醒了！可有不適？大少爺叫廚房煮了醒酒的藥膳，我馬上叫人去拿。」

梅九卿看了看君竹，張了張嘴，嗓子疼得厲害，「水……」

「哦好！」君竹頓住腳步，跑到桌邊，差點踩到裙角摔倒，看得梅九卿太陽穴一陣跳。

「少爺小心燙。」君竹指尖捏著青瓷茶杯，遞了過來，清香又幽遠的茶香飄出來。

泡茶的手藝倒是長進了不少。

梅九卿小心接過茶杯，火熱的溫度從指尖傳來，堪堪受得住，輕輕抿了一口，舌尖被燙了一下，疼的梅九卿眉頭直皺。

「都叫少爺小心燙了。」君竹接過茶杯，走到桌前用兩個茶杯輪換著倒那點茶水，濺出了幾滴到桌子上，留下點點水跡。

茶香四溢。

若是換了平常，梅九卿定要說她，好茶怎可如此浪費，可眼下梅九卿自己也是渴的不行，再去準備熱水也來不及，只能默默無視了。

「這回不燙了。」君竹將茶杯遞過來，說道。

梅九卿將茶水分三口飲盡，覺得嗓子舒服了許多，將茶杯遞還給了君竹。

「眼下是什麼時辰了？」

「回少爺，已經辰時了，」君竹將杯子放回桌上，抱來了衣服，「老爺說，讓少爺醒了之後去書房。」

「知道了，你去吧。」梅九卿接過衣服，手指微顫。

「少爺……」君竹面露難色，瞅著梅九卿。

「怎麼？」

「君竹聽姐姐們說，宿過後會很不舒服，渾身無力，出汗，頭暈，還會口渴……」君竹看著梅九卿的目光，聲音越來越小，最後識趣地閉了嘴，福了身子，「君竹知道了，君竹去給少爺拿醒酒湯。」

說罷退了出去，窩心地輕聲把門關好。

梅九卿瞧著關上的門，捏了捏眉心，又躺回了床上，心裡躁得不行。

昨兒是怎麼了？

本來這宮廷里的宴會梅九卿是從不參加的，可這回鎮國將軍凱旋而歸，皇帝高興，要所有大臣都要帶家屬參加。大哥梅秋生是刑部的文官，母親去世後父親也未續弦，這樣一想，似乎只有他去了。

當然這是搪塞他人的理由，梅九卿去參加宴會只為了——酒。

結果居然鬧了笑話。

不過那酒當真好喝。

「少爺，衣服可穿好了。」

梅九卿幹瞪著眼前的黑暗，蹬了一會，從被子里鑽出來，嘆了口氣，慢騰騰地開始穿衣服。

「沒有。」

外面的君竹見許久未有回應，以為出了什麼事，馬上便要衝進去了，結果聽見梅九卿這聲回應，手僵在門框上，默默收了回去。

待梅九卿穿好衣服，喚了君竹一聲，君竹便拎著一個紅木食盒進來了。

「少爺，今兒秦家的小姐給你遞了帖子，說是去踏雪賞梅。」

君竹舀了多半碗藥膳，放到梅九卿桌前，隨後蓋好蓋子向後退了退。

梅九卿瞧著眼前這碗淡黃色的湯藥，眉頭緊皺，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頭也不抬地答道：「 不去。」

陳皮人蔘檀香白仁……梅九卿不用去攪也知道裡面都放了什麼，還有鹽。每次大哥都是這道方子，從沒變過。

「大少爺說他也會去，」

「呵，怎的，不怕他日思夜想的謝姑娘生氣了？」梅九卿挑了挑眉，吹著勺子里的湯藥。

「不知……」

話音剛落，敲門聲便響，同時響起的還有梅秋生的聲音，真是說曹操曹操到。

「阿九，我進來了。」

梅九卿抬了抬眸子，將吹涼了的藥膳喝掉，道：「大哥晨安。」

「大少爺。」君竹對梅秋生行了個禮。

「阿九可好些了？」梅秋生隨手將一件白色綉金邊的披風交給君竹，坐在了梅九卿身邊。

「頭疼。」梅九卿笑笑，繼續喝著湯。

「也怪我，未攔著你些。」梅秋生嘆了口氣，「下次宴會還是不要去了，那種環境也不太適合你。」

「沒事，我還蠻喜歡熱鬧的。」

若不是去了宴會，我能碰到酒嗎？這種好事不去白不去。

梅秋生微愣，一番思量斟酌，開口道：「那小九的意思是，秦姑娘的賞梅詩會，你也會去？」

果然還是有事。

「我未說過。」一碗藥膳見底，梅九卿將碗遞給君竹，一雙黑眸淡淡的望著梅秋生。

「小九……」梅秋生無奈了，心裡的算盤到了自家弟弟這裡往往就撥不動了，從小就溫言哄著事事順著，養了梅九卿天不怕地不怕的嬌縱性子。

「怎麼？」

「謝姑娘也會去……」梅秋生面露赧色，目光飄向別處。

於是梅秋生決定實話實說。

梅九卿微微愣了一下，心下便瞭然，勾起一抹促狹的笑，彎著眸子瞧著梅秋生，道：「呀，兄長不是說謝姑娘不溫柔不體貼還無理取鬧，這輩子也不想再見了嗎？」

「這……氣話不可信，不可信。」

「如此，可謝姑娘去，與我何幹？兄長去追人家姑娘何必拉著我？」

「秦姑娘，未曾給我遞帖子。」

「那兄長是想蹭著我的帖子去了？」

「……嗯。」梅秋生被梅九卿一語戳破了心思，覺得有些顏面掃地，一時間如同霜打的茄子，蔫了。

「如此……好說，我去便是，不過……」梅九卿頓了頓，伸出那隻蔥白的手，「好處呢？」

君竹端著盥洗盆回來，便瞧見自家少爺敲詐自家大少爺，雖說從小到大都如此，但君竹還是無法接受自家衣食無憂的少爺會露出這副嘴臉。

梅秋生唇角抽了抽，苦笑著將梅九卿遞過來的手合上推回去，道：「想來上回為你換的孤本我特地去找了太子討了三壇西域的葡萄酒給你，結果孤本卻是殘破不全，這回小九想要什麼？」

「我早便與你說了，你卻說我的書定不會壞的，我也少要了你的酒，你有何可埋怨的？」梅九卿輕哼一聲，將茶杯放在桌上，伸出四根如玉如削的手指，「四壇寒潭香，不講價。」

「奸商。」梅秋生恨恨地道，卻毫無辦法。

梅九卿輕笑一聲，「哼，賞梅這等風流事，最容易惹上爛桃花，我的價格已經很公道了。」梅九卿眼珠一轉，笑嘻嘻地張開手臂抱住梅秋生，「兄長最好了，父親平日里怎麼嚴防死守不許我飲酒你又不是不清楚……」

「你也知道……」梅秋生伸手給了他一個毛栗子，「最後一次。」

「是是是，我保證以後聽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