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身影從丞相府的高牆跳出來，跳進小巷裡，七拐八拐地走到大街上，無人注意這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人，皆是行色匆匆，生怕在宵禁之前回不去被當成了別過的姦細。

執遠拉了拉身上帶著水汽的斗篷，亦混入了行人之間，向鎮國將軍府走去。

「阿遠真是叫本宮好等啊。」

執遠剛踏入屋子，熟悉的聲音便傳了過來，寧疏坐在屋內的主位上，鳳目微微眯著，唇角的笑意帶了幾分危險，一身金色的蟒袍，頭戴玉冠，白凈的臉透著貴氣。

執遠微愣，當即撩了衣袍下擺，單膝跪地，「微臣參見太子殿下。」

寧疏輕笑一聲，起身走到執遠面前將他扶起來，「阿遠不必多禮，按理說我不該過問你的私事，可阿遠叫我等了這麼久，怎麼著也得讓我知道是為何吧？」

「這……」

「怎麼，不方便？」

「倒也沒什麼不能說的，只是說來羞愧，臣在詩會上喝了些酒，回來時一時興起去湖面上踩雪，結果沒想到湖面上的冰薄了些，臣……掉進去了。」

寧疏愣了愣，隨即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多大人了……」

執遠撓了撓頭，有些窘迫，臉頰微紅。

「下次小心些。」

「嗯。」

——

「哈哈哈，你看他，要被嚇哭了。」

一個帶著金鎖項圈的小女孩尖聲笑著，嘲笑著被眾孩童圍起來的人。

領頭的是一個小胖子，在小孩中長得算是人高馬大，道：「你不是厲害嗎？先生不是喜歡你嗎？怎麼，不寫作業的孩子也能招先生喜歡嗎？」

中間被圍的是一個粉雕玉琢的小糰子，比周圍的孩子矮了一些，穿著帶神獸刺繡的白色衣裳，還系著一件沾了灰土的斗篷，笑臉也不知是凍得還是氣的，微微泛紅，腳下是一堆被撕碎的紙，隱約還能拼湊出來上面工整清秀的字跡，而本來背得好好的書包也被扔到了樹上。

而此時那糰子眼角泛紅，鼓著腮，一臉憤怒地瞪著眼前的人。

「你不是能耐嗎？爹爹是陛下的關係戶？很厲害啊，」那胖子誇張地攤手，「那還在這兒讀書做什麼，這麼嬌氣的公子哥兒我們可高攀不起。」

「不過是個有娘生沒娘養的賤骨頭，能跟咱們一塊讀書是他高攀了才對。」一開始嘲笑他的女孩說道，分明不過是六七歲大的孩子，惡毒的嘴臉卻毫不遜色宮裡掌刑罰的嬤嬤。

「哼，瞧他那噁心的樣，哪裡像個男的。」另一個女孩附和道。

小糰子咬緊牙，氣的身子發抖，狠狠瞪了那兩個女孩一眼，將委屈盡數吞進肚子里，記住了這幾個人的模樣。

小糰子一步一步走到樹前，抱著樹幹便開始往上爬，樹皮很硌手，樹很高，好像爬不到頭那麼高。

小糰子忍住鼻尖的酸楚，一點一點爬到了樹枝上，腳下的懸空令他身子止不住地顫抖，卻還是倔強地去夠不遠處的包。

忽然，腳下一空，失重感便侵襲了身體，耳邊是那女孩尖聲的話語……

「不過是個有娘生沒娘養的賤骨頭！」

不……

我不是……

我不是……

我不是！

梅九卿猛得睜開眼，額頭上沁了一層薄汗，一雙美眸瞪得老大，粗重地喘著氣，心有餘悸地看著眼前的昏暗。

「少爺……少爺怎麼了？」君竹守在紗帳外，關切地問道。

本來今日不該她守夜的，可她放心不下她家少爺，便在梅九卿身邊守著，死死控制住困意，可還是忍不住趴在床邊睡著了。

「無礙，你去睡吧。」梅九卿揮揮手，平復了氣息，翻了個身，瞪著眼前的黑暗。

怎麼又夢見那些事了……

梅九卿垂了眸子，看著自己烏黑的長髮，指尖繞了一圈又一圈，明明已經很久沒想起來過了……當真是段不太美好的記憶。

「少爺……」君竹見梅九卿的模樣，便知定是夢見了些傷心事，可梅九卿從未與他說過，她也不知如何安慰。

梅九卿合眼假寐，沒理君竹。

君竹趴在床邊，繼續守著，沒有離開的意思。

東方翻起魚肚白，公雞高昂的打鳴聲叫醒了熟睡的君竹，而梅九卿半闔著眸子，聽見打鳴聲微微抬了抬眼瞼，一片暗影遮著漆黑的眸子，目光有些空洞。

「少爺，起床了。」君竹揉了揉眼，打了個哈欠。

「嗯。」梅九卿淡淡地應一聲，醒了之後便未睡，從低落的情緒中緩過來，才發覺睏倦不已，「今兒不去鍛煉了，你去幫我找件厚些的披風，今兒咱們出去轉轉。」

「是。」君竹福了福身子，退了下去。

梅九卿打了個哈欠，盯著紗帳。

不想再想了。

梅九卿慢吞吞地起身，穿好衣服，坐到了妝鏡前，頭髮被睡得亂糟糟，睡眼惺忪。

「少爺，這件可以嗎？」君竹抱著一件黑色的斗篷回來，上面隱約有刺繡，裡面厚厚的狐裘外翻。

梅九卿瞧了一眼，記得這件是所有斗篷里最厚的一件了，推開窗望瞭望外邊昏暗的天，轉頭道：「就這件吧。」

君竹將斗篷放在一邊，福了福身子，走過來給梅九卿梳頭。

「少爺，昨兒晚上段雲來過，今兒可要去看看？」君竹拿著銀制的梳子，溫溫柔柔地道。

「請安時順便問問吧。」梅九卿看著鏡中的自己，打了個哈欠，聞言便想起昨日那尷尬的場景，一時有些不爽。

這個少將軍，當真魯莽的很。不過他身體還蠻好的，抱著的時候都感覺不到有贅肉，哪裡像他，身上的軟肉一掐一把。

「昨晚我睡下後府上可有動靜？」

「回少爺，昨夜平安無事。君竹覺得那位公子應該是平安回去了。」

君竹抿著嘴笑，拿了桌上的髮帶和簪子，將梅九卿的頭髮系好，戴上玉簪，「真好看。」

「都看了十幾年了，怎麼突然要誇我？」梅九卿瞧了瞧銅鏡里唇紅齒白面如冠玉的人兒，滿意地勾起唇角。

「今兒少爺格外俊朗。」

「哦？因為沒睡好嗎。」

「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