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事如此出神？」梅秋生眉梢輕挑，「是回家時，遇見了哪家姑娘？」

「兄長莫打趣我，我這個病秧子還是不要去禍害別人為好，」梅九卿淺笑著搖搖頭，收回飛走的心思，「若是朝中人，有能力刺殺太子還全身而退的，還真不多。」

「是啊，」梅秋瞪了他一眼，有幾分責怪之意，「如今陛下龍體欠安，且年歲已高，卻緊握政權不放，太子殿下與陛下的權力之爭愈演愈烈，夜王又野心勃勃，二皇子那邊雖然行事低調，但勢力也不容小覷。至於這次……」

梅秋生話鋒一轉：「小九以為呢？」

梅九卿愣了一愣，一雙猶如深潭的眸子揉平了漣漪，沉寂許久，開口道：「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

梅九卿指尖在桌布上有節奏地敲打，發出悶悶的聲響，另一隻手撐著頭，「只不過夜王風頭正盛，擁護者眾多，沒必要鋌而走險。二皇子……雖說手段高明，可身子不好，總是病殃殃的，人緣不錯話語權卻少，怎的也敵不過太子與夜王。刺殺太子，若是被發現了，可就是滿盤皆輸——我覺得可能性都不大，有沒有可能不是朝中人？」

梅九卿坐直了身子，眸子一亮，

「江湖中人……不太清楚，但據我所知，太子在民間的名聲還算不錯，」梅秋生捻了捻下巴，咂了咂嘴，「不說這個了，前幾天，爹爹與我說，想讓你進宮，我想了想，小九不是一直對醫術感興趣嗎？不如送你去太醫院當學徒。」

翌日。

東方剛剛翻起魚肚白，晨曦照著枯枝敗葉上的一層白霜，前幾日還未綻開的紅梅又新添了幾朵。

而此時梅九卿已經在進宮的路上了，一路上轎子晃晃悠悠，梅九卿在車廂里昏昏欲睡。

臨行前君竹千叮嚀萬囑咐，恨不得從頭到腳里里外外都提醒一遍，彷彿梅九卿這一去便不回來了似的。

弄得梅九卿都有種寒門學子進京趕考的錯覺。

梅鶴老爺子同梅九卿一起坐在轎子里，也是叮囑梅九卿到了宮中謹言慎行，莫生事端。

梅九卿含糊應了，心裡卻想著何時能出來。當初季老先生不收他當徒弟，他就已經打消了學醫的念頭。許是季老先生也是知道他並不是真的喜歡，而是因為身子骨太差才起了這個念頭。

轎子晃晃悠悠地走，裡面暖爐噼噼啪啪地響，又高又厚的宮牆塗著朱紅的漆，暗紅色的大門打開，轎子抬了進去，後面還繞著小公子的一縷憂愁。

……

「我……能不去嗎？」梅九卿聞言，臉上的表情僵住，敲桌子的手指不再動作。

「爹爹已經和太醫院的柳院長打好招呼，你明日便進宮去。」梅秋生一口不容拒絕的語氣，氣的梅九卿太陽穴突突地跳。

「那我何時回來？」梅九卿咬牙切齒地問。

「你若想每日回府也可，只不過還是住在宮中方便些。」

「……我是問，我何時能不再學習，離開太醫院。」

「待醫士考試合格了。」

「兄長明知我不想學醫。」梅九卿看著梅秋生，心中翻騰的怒火如若得不到一個令他滿意的回答，頃刻便會化作潑出去的茶。

「小九……」梅秋生瞧著梅九卿，眉頭皺起，與他有幾分相似的眉眼涌了幾分假意的委屈上來，「爹爹和我也是為你好，技多不壓身，你若是能通些醫理，也更好照顧自己。」

「呵，」梅九卿冷笑一聲，盛怒在眸中沉寂，化作陰沉的暗影，開口聲音便冷了許多，藏不住得儘是嘲諷，「說得倒是好聽。」

「小九……」

「兄長可還有別的事？若是沒有，小九有些累了，想歇了。」

「那，你好好休息。」

……

梅九卿瞧著對面正襟危坐的父親，一陣頭痛，索性緊了緊狐裘大衣，閉目養神。

把他遣走，是為了半個月前來府上鬧事的女人吧。

梅九卿纖長的睫毛悄悄將眸子掀開一條縫，望著馬車裡的紫金浮雕小香爐出神。

宮牆厚，宮路長，宮裡的亭台樓閣也建的彎彎繞繞，深得人一步一腳印走許久，也出不去。明媚的陽光與明黃的琉璃瓦糾纏不清，不知哪家女兒養的貓兒趴在房檐上打了個哈欠，脖子上的金鈴鐺也被路過的轎子驚得叮噹作響，眯了眯眼就要跑走，肥胖的身子將瓦片都蹬偏了一塊，偏又靈活的很，眨眼便躲到不知何處。

人家都對這皇宮避之不及，也就梅鶴這樣，仗著自己的人脈勢力，敢把自己的寶貝兒子獨自送進宮裡，連個侍女都不帶。

可這並不影響梅九卿賭氣，或者說，這才讓他賭氣。

一開始梅鶴還好生叮囑梅九卿進宮之後要注意收斂脾氣，認真學習，但梅九卿除了必要的時候「嗯」一聲，免得他發飆，什麼也不說。

梅鶴討個沒趣，也就住了嘴，一臉不悅，板著臉坐在那裡。

梅九卿才沒興趣去哄自己的父親，進宮去？哼，倒是個好法子。

轎子慢慢悠悠地停到了太醫院門口，隨行的丫鬟扶著二人下來，太醫院的院使曲柯早早得了消息，從門內走了出來，身後跟著左院判文池。

一番客套寒暄，梅九卿面帶笑容行禮，一副乖巧的模樣隨行進了太醫院。

太醫院本就不是待客的地方，小小的議事堂用來招待梅鶴父子，雖不至於寒酸，但也不是太有面子的事。

梅九卿坐在一旁，聽著不梅鶴跟院使院判說著些無關緊要的客套話，慢慢引入正題叫這二人多多照拂自己，笑得雙頰僵硬，坐的腰酸背痛。

好不容易左院判要帶梅九卿出去了，梅九卿連忙起身恭敬謝過，裹著自己的狐裘大衣快步跟文池出了議事堂。

「聽煩了吧？」文池笑眯眯地問梅九卿，下巴上短短的鬍子黑白摻半，顴骨高而雙頰受，小小的眼睛透著精明的光。本來第一眼看上去蠻嚴肅的人，說起話來卻和善得緊。

「怎敢。」梅九卿眉眼乖順，深諳以後生計還要仰仗這位左院判，自然不敢造次。

「唉……你們這些後生啊，一個個都拘謹得很，不如那少將軍可愛。」文池搖搖頭，嘆了口氣。

「敢問少將軍是……？」梅九卿微微愣了，有些訝異地看著文池，怎麼也不曾想到會從他口中聽到執遠的名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