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學生四部食堂。

胖子湊到獨自用餐的菊理身邊，扒了口飯忍不住問道：「你覺得怎麼樣？」

「你安心就好。」菊理低頭挑著菜里的肉。

「不告訴他們？」胖子拿不定主意。宿舍另外兩個人都是無神論者，這萬一被他們知道，自己準備在宿舍供個菩薩再燒個香什麼的…九成要被罵有病。對面菊理這小子吧，雖然總喜歡獨來獨往，至少性格平和，不會動不動就爆粗口。對比產生美，胖子亂七八糟地想想又想通了，兩惡霸可不需要自個兒拯救，說不定他們王八氣重還能把鬼滅了呢！既然想通，胖子立刻將筷子戳在飯上，大口進食。

菊理張口要說什麼，抬頭卻見胖子自己吃得正香，笑笑不再說話。手裡挑出的雞肉魚肉全裝進自帶的小碗里，四處看了看，無人注意，便偷偷將碗放到身旁的座位上。座位上放了自己的包，用來遮掩一隻黃貓的身影。

「死胖子。」底下，落五咬口雞肉不爽罵道。平時只有就餐點他才會和菊理獨處，而這點時間還要插個電燈泡過來打擾！憤怒的小火苗在心裡有一下沒一下的撲騰著，桌上菊理依舊安安靜靜吃著飯，路過的大二學姐正和朋友說著話，不經意間就被這溫和的大男孩電到了，分明走了過去又鬼使神差地折回來。

瞅見落五掃完盤中餐，菊理準備收拾碗筷，肩膀卻突然被拍，哆嗦下差點扔了貓碗。

「嗨，帥哥！」

好甜的聲音！對面胖子反應神速，立馬從美食頻道跳到正妹誘惑，不讓菊理有說話的機會，飛快抹嘴抬頭，笑得那叫一個蕩漾：「嗨～」

誰跟你嗨…學姐當作沒看見，只盯著菊理一人柔聲道：「你怎麼一個人？正好我也一個人，不介意我坐這裡吧？」後面幾姐妹已經挑了個不近不遠的位置坐下。距離恰好，她們看得見學弟的美貌，落五聽得見她們的調笑。

這正妹不僅耳聾還是個高度近視，對於殘疾人士要多多包容、多多同情。胖子再抬首，眼神里瀲灧的已是「關愛傻子」的佛家慈悲。

學姐還沒走到旁邊位置，就見菊理「嗖」地一聲將什麼塞進背包，又「騰」地一下站起來。

「怎、怎麼了？」被他嚇到，學姐愣是眨著藍色美瞳後退半步。明明眼前的菊理高她半頭，又是面色不善。但很奇怪，她心裡似乎還在期待發生些什麼，比如來個突然的擁抱……

菊理瞄過她胸口的學生牌，「我吃完了，學姐慢慢吃。」摸著後頸哈哈假笑兩聲，轉頭就走。

「我好像看見包在動…」學姐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錯了，於是低頭問胖子：「同學，你看見沒有？」

胖子視若無人的將小拇指伸進嘴裡，消滅完飯盤裡最後的米粒。

接著，打嗝，

雙手合十，

闔眼：「阿彌陀佛。」

學姐秀眉深蹙，「神經病！」罵完，踩著高跟鞋鏗鏘有力地返回去。

非我良人也。胖子遺憾的仰在座位上，摸摸肚子，緩和著飯後帶來的撐脹感。潛力股還得要伯樂識得，方能打磨出鑽石光彩，不過等待伯樂的過程總是漫長的。堂外璀璨的陽光照得人舒舒服服，而他像極了某種散逸動物，連多動半分都不樂意。沉眸虛掩，油嘴半張，似乎準備入夢尋歡。

跑到操場看台後方，菊理連忙打開包。落五伸出爪子，戴在頭頂的貓碗被「哐當」甩地。菊理把他抱出來，落五耷拉著耳朵，心情差到極點。

菊理：「對不起。」

落五搖頭： 「我沒生氣。」這笨蛋只會以為自己為些小事惱怒，怎麼會猜到自己對他不敢言明的心意？因為得不到的喜歡，而控制不住去討厭他身邊的每個人。今天有個主動的女人，以後還會有第二個第三個出現在菊理面前。到時自己還會有「守護」的決心嗎？至今菊理沒有表露過喜歡誰，如果不是如此，恐怕落五早就是個罪行累累的殺人犯。

慾望，真是比什麼都可怕。

真的沒有生氣？那為什麼看起來悶悶不樂？菊理雖然疑惑，卻不喜歡多做詢問。鬆手放下落五，跟他談起昨晚的怪事：「昨天晚上，我們宿舍發生了奇怪的事。」

落五漫不經意道： 「這世上奇怪的事太多，你應該知道才是，不需要再大驚小怪。」

「是嗎？」菊理倚在牆邊，仰頭看天，落五不了解他是怎樣的神情。

菊理明白，他們長大後很多東西都變了。以前不屑說謊的落五，不肯認輸的落五，狂妄的落五已經不在了。而他，也不會再孩子氣地要求落五按自己的喜好來。落五不是他的寵物，從來都不是。

一刻時光，兩人相處無言。歲月靜好，不修華飾卻也動人，奈何光陰匆匆，停不住他離開的腳步。

「菊理，我走了。」落五起身。

「嗯…」菊理含在嘴裡的「小心」始終吐不出。落五心中有數，自己何須多言？望著他離去背影，唯有淺嘆。

大一生活節奏緩慢，下午沒課的菊理去了趟銀行，查了下，發現他的卡里又多了整整十七萬人民幣。平時五六天，落五就會往自己卡里存個十萬左右，說是代存。菊理看著增高的數字，眉頭驟起。他搞不懂落五的想法，也不清楚落五從哪獲得這麼多的錢。難道做模特待遇已經好到五六天就會發十萬的工資？落五不肯跟他說實話，菊理不想強人所難。只是這些變相給他的錢，他分文未動。

為了使時間充分利用起來，菊理想找份兼職。不需要忙來忙去，最好能忙裡偷閑的那種。班裡有女同學提到商業街有招工，他決定去看看。

今天陽光明媚，難得的好天氣。店外長椅上的貓還會午覺，店內情侶依偎，分外美好。白約抱著盆栽走出去，發現一個高大的男孩好奇看著店內。

她放下盆栽，招呼道：「你好。」

「你好。」菊理有些不好意思。他胡亂走著，被這家店的風格吸引忍不住停下來，沒想到被人發現。轉頭看見的是位白衣飄飄的女孩，氣質恬淡，以至於菊理下意識問道：「你是店長？」

白約笑著，兩排潔白的牙齒細密小巧：「看來我臉上是被誰寫了店長兩個字，你們一說就中。」

這是家低調，安靜的咖啡店。沒有鈴聲，沒有喧嘩，店裡放了好幾排小書架，從書脊看得出來，書籍分類不一，排列卻顯得非常整齊。質樸中透著古老錯覺的小店，往往容易吸引追求平靜，享受靜謐的人群。那種含蓄內斂的美與店主的氣質是極其的相似。

「要不要進去坐坐？」白約笑問。

菊理遲疑了下，點頭。

或許因為新店剛開業，客人還沒有坐滿位置。每張桌子上都會有個鵝黃色賀卡，溫馨提示「關閉手機，靜心傾聽」。菊理關機後從書架抽出一本風景攝影集，坐在靠里的位置開始翻閱。翻了兩頁，年輕的店長端著兩杯咖啡坐到他對面。

「 Coffee Latte，希望你喜歡。」白約將咖啡推過去，示意他喝喝看。店裡沒什麼顧客，她想找個人聊聊天。

咖啡熱度偏高，菊理端到嘴邊吹著。白約原想用咖啡匙攪拌，見了他動作又放下勺匙，同樣端起咖啡杯吹起來。

「店裡的拿鐵咖啡苦色微末，不必擔心。」白約喝了小口，低頭看向桌上的書：「你喜歡風景嗎？」

「嗯。很漂亮。」菊理第一次來咖啡店，第一次喝拿鐵咖啡，有些小心。在回味口中是何滋味的同時，他也在觀察著店長：鬆散的馬尾辮隨意搭在左肩，幾絲劉海垂落耳邊，不算漂亮的臉蛋卻是細膩平滑。舉止大方，溫和優雅。身形雖然有些瘦小，倒不像小家碧玉，而勝似大家閨秀。

他沒有遇見過這樣的女生。當她抬頭，四目相對，菊理從她清澈眸中，愕然發現自己看恍了神。正尷尬，店長姿態自然，微微笑道：「你的眼睛非常漂亮，絲毫不遜色這些照片。」

「謝謝。」直白的誇讚令菊理俊臉發燙，立刻收回目光，低頭胡亂翻著攝影集。

有趣的客人…白約這麼認為時，對菊理也莫名產生好感。或許喜歡的心情就發生在一瞬間，不需要理由的，他和她彼此認同，彼此中意。

白約伸手示好：「我叫白約。」

菊理緩緩握住：「我叫菊理。」

於是，他們算是相交了。

會心一笑的兩人，彷彿成了多年知音，拋開生疏後的從容，使相談變得更加容易。

「菊理，你為什麼一個人出來？」了解到菊理的基本信息，白約好奇問道。不說大街，看看店裡，都是情侶或朋友，他既然是學生，怎麼沒同學或朋友陪同，而是獨自一人？

「我在找兼職。」

「找到了嗎？」

「沒有。」

白約順勢問道： 「那…請你在我店裡做服務生，你願意嗎？」店裡正缺人手，菊理模樣端正，形象青春陽光，做服務生再好不過。

料想不到白約如此熱心，菊理感激下對她的好感再次提升：「謝謝，能在這裡工作非常高興。」

「你能答應，我同樣高興。」忽見外面來了客人，白約迅速站起來，抱歉道：「不好意思，稍等一下。」

「沒事。」

目光跟隨著白約的身影，菊理意外看見一個有型的外國男人，戴著米白爵士帽，穿著黑色雙排紐齊膝大衣，直挺的鼻子上架著副厚重的黑框眼鏡，面部則有著相當硬朗的線條。當他看見白約，馬上摘下眼鏡，放下行李，笑著迎抱上去。

「沃德，歡迎來到夏國。我聽說了你的事，非常抱歉。」白約見到老同學，也是高興。夏時向他發出的邀請，沒想到他會立刻放棄家族事業跑過來。做出這麼大犧牲，白約心有愧疚。

「別這麼說，親愛的朋友。你的邀請，只是給了我一個追求自由的契機。」沃德笑聲爽朗，讓白約聽出他在學院所沒有的愉悅感。他是家中長子，卻不是商界的天才，二弟卡爾遠勝他許多。合適的位置留給最合適的人才不會造成太多浪費。為此沃德逃了，逃到夏國，見到幾年不見的白約，而新的生活將從這裡開始。

白約真心道：「為你高興，沃德。你現在看起來可沒有了過往的小憂鬱。」

「謝謝。」沃德原地轉了一圈，誇口稱讚：「你的小店非常美好，透著屬於你的情調。」

「噢…每個進來的人都這麼說。」白約俏皮地眨下眼。

沃德顯得無比自信： 「相信作為一名出色的Barista（咖啡師），我會令它增色不少。」

「不容置疑。」白約點頭肯定，挽起好友胳膊：「長途勞累，坐下休息會兒。」

「不不，感謝你的好意」，沃德按住白約：「我得去住處放下行李。」

「不用我去？」沃德初來乍到，白約確實有些擔心他被騙。

「不用，明天我來上班。再見。」沃德低頭禮節性吻過白約額頭，戴上眼鏡，揮手告別。

無奈，白約只好隨他而去。事實上，有個秘密沒有告訴沃德，他那兄控的弟弟卡爾可能過幾天就要來了。沃德家比較特殊，總會和鷹國黑道有擦槍走火的危險，卡爾不放心哥哥安危，必然想方設法暗中保護。沃德向來不喜歡弟弟粘著他，一旦聽說卡爾要來，恐怕半夜也會逃走。有時候白約真是心疼卡爾的不易，高壓環境下只有十九歲的他遠比任性的沃德來得辛苦。

拿了紙筆回到座位時，菊理還在低頭看書，發現她來了往她身後看了眼，沒人。

白約解釋道：「他是我的朋友，沃德。明天他會來店裡工作，你也一起來吧，沃德為人不錯，相信你們會相處愉快。」

想起沃德出自上流的打扮風格，菊理不由發出感嘆：「很帥的男人，以後肯定會有很多女孩為他而來。」而白約竟和這樣的男人有著來往。

白約聽他這麼說，輕笑道：「他是個自戀的性感男人，明天你當著面誇他，他絕對會親你一口。」

菊理愣了下，笑得有些僵硬。西方那套親熱，自己可無福消受。

白約拿起筆 ：「我先給你講一下工作注意點和工資，這是我的號碼，如果還有不懂，可以打電話給我。」

就這樣，菊理一個下午都在名叫「荏苒」的咖啡小店坐著。

相較於他的清靜時光，身處C市地下的落五卻正帶著手下和奇劫廝殺。昨夜還未癒合的腹部又經重創，不同十年前，此時的落五能無數次的爬起，奇劫卻不再有當年的雄彩。

萬獸之王？不過是頭傷痕纍纍的野獸。落五目光冷冽，只要察覺奇劫稍有鬆懈，他就會不顧傷勢，尖銳的利爪再次揮下。為了開創與菊理一起生活的美好可能，他不後悔。

而菊理，這份心意，你何時才能知道？

菊理寫名字時筆鋒突然不穩，「理」字最後一橫劃到了紙外。

見他心神不寧，白約關切問道：「怎麼了？」

「不……沒事。」菊理搖頭，將忽然刺痛的右手食指蜷縮起來。

好像瞬間，發生了某件令他難過的事。

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