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湖，是一座地處東方的巨大淡水湖泊，至於有多大，去過西海的東湖人都說，哼，西海有啥了不起，就是浪頭比我們東湖大一些，水比我們東湖鹹苦一些，皆是一望不到對岸的大水泡子。那東湖有多深？東湖人告訴不了你，那湖深得他們根本下不去多少，就算是幾根竹子接起來的十數丈竹竿，也是一捅不到底。

倒是還有一人可問，不，不能稱他作人，他會生氣。他乃是那東湖養成的妖王，從未有人見過他的真實樣貌。你若問他東湖之中最深之處水有多深，他便撇你一眼，說，也就比他的身長的三倍還長了那麼一點點吧。

入春了，桃花正艷，墨嵐終於願意出門散散心，春寒未散，對於普通族類來說還是冬眠正好時節，而作為王者，他除了每天近七個時辰的睡眠，生活作息還是較常人無異的。

小枚化了原型還在好睡，墨嵐請她不起，也就不帶她了，誰說睡覺一定要在家裡睡悶頭覺？今日陽光正好，找根樹幹曬太陽來才是正事。

「這個地方好！」雖是林子深處，卻靠湖，一般的人類是不會來到這地方的，他們早被那外面一層的桃花林迷花了眼，迷住了心。那棵大樹發了新芽，葉子稀疏擋不住陽光落下，樹冠微側，卻夠到水面上方，墨嵐目測那樹幹粗細，算了算承重能力，化小作五丈碗粗巨蚺，纏了上去。

偶爾清風拂面，墨嵐伸出信子嗅著風中那抹似有若無的桃花香，一個哈欠，露出滿嘴倒鉤尖牙，午後陽光正好，什麼也不想，先睡上一覺。

東湖真正是大呀……拖著殘破的身體沿這湖邊走了兩天，阿平沒能見到人家，這東湖陸上靈氣不盛，也沒曾碰過什麼妖仙精怪，在普通的動物口中根本問不出東湖城的去路，眼看天色又是不早，扔下口中的那兩隻山雞，顫顫巍巍變成人形，唉，果真是還是傷得太深嗎？不知道這次又能維持多久。

取一碗，雞脖子用刀劃開，還好，因為死得不久雞血還未有凝固，不太會影響味道。自從學會料理菜餚，他就再沒讓兄弟們口中的雞皮鴨皮帶過毛，拔掉羽毛這種事情用用法術還可以完成，可是現如今，雖然人形都快維持不住，阿平卻還是堅持著，他手拿一個鑷子，細細撿挑起來。

待雞皮滑溜如常，已經是兩刻鐘以後的事情，呼，收起鑷子長出一口氣，明天或是後天，至少還是捕只兔子來的好。

從雞脖子扯出會破壞味道的軟筋，用指甲劃開雞腹，掏出一幹心肝腸肚，除了心肝，別的都被丟棄了，拔完細毛之後，再沒精力去清洗這些，接著又在雞腿雞胸上割開幾個小洞，將拌了味道的香菜塞了進去，醬料細細刷了雞皮雞肚，放在木盆里讓它漸漸入味。而另一隻，則是砍成了大塊，燉湯。

腿傷了，就連挖灶也得坐著來，可是阿平不急，雞肉要慢慢入味，半個時辰差不多了。從胸前掏出一塊塊方磚，阿平淡淡笑了，還好記得帶這些，不然，自己這樣的身體怎麼四下去尋。灶坑挖了半尺深，留了個入風口，突然想起了什麼，他從行囊中掏出一個小瓦罐，裡面正是那年改建灶台的時候挖出的地底稀泥，經過煮沸調味，用紗布過濾保留，今日總算派上用場了。

腌好的整雞用味泥細細裹好，放入挖了半尺的灶坑，埋上土，放上路上拾掇的柴禾，摸出汽鍋，註上半鍋水，哎呀，問題來了，響指打不出火來。果然自己不是火狐，學來的本事在身體羸弱的時候便不好使了，偏偏又在路上丟失了紅雲送給自己的狐火火種，阿平有些氣餒。

嗶嗶啵啵，在阿平苦惱之際，爐灶下的枯枝幹葉卻著火了，他不由驚喜的想豎起耳朵。

沒錯，這是墨嵐幹的。

風中夾帶了陌生的氣味，他便從睡夢中醒來，只是，這氣味不算難聞，他等著那物體慢慢接近。

東湖，並不產狼，所以，他的接近，調起了墨嵐一些警覺性。只是，他似乎因為拖著一條傷腿，速度不快。那傢伙個頭不算小，雖然小如現在的自己也能輕易將其殺死。信子一吐一收，喝，有妖氣，原來是只妖狼。墨嵐來了些興緻，雖然天色不早，也沒有離開的意思。

果然，不出一會兒，那狼化作了人形，臉色有些蒼白，十分好看的臉孔，只是面無表情。但讓墨嵐感到疑惑的是他接下來做的事情，他既然不打算以狼型生吞了那兩隻野雞，也沒有立即生火起來燒烤。而是坐在那細細拔毛，還挖灶搭鍋，儼然一副野炊的架勢，這讓世俗慣了的墨嵐真真來了興趣，他早早收了妖氣，只是卷在樹上看他如何這般那樣。

如果能化作人形，就算受了傷，也不至於燃火不起吧，這讓樹上的墨嵐有些愕然，終於，在差不多一個半時辰的準備之後，看到青年臉上露出氣餒的表情，實在是看不下去了，他還是尾尖一擺，替他生起了那個火堆。只是那小狼在高興之餘似乎根本沒發現，那舔著鍋底的火舌，是藍綠色的。

好像是個笨蛋，墨嵐對他搖了搖頭，看看他都能做出什麼，要是不好，還是準備回去罷。

這邊的木柴好生奇怪，生出的火苗藍綠色，燒了好久也不需要阿平添許多木柴，但水開得很快，揭開鍋蓋，他已經忘卻了這些細節。

雞塊與兩隻雞的心肝一起投入滾水中，再切一片老薑入水，細細撇去浮沫，倒入黃酒一碗，接下來只是等了，那火焰雖說不是暖色，卻溫度很高，阿平化作原型，趴在地上，舔舔自己的傷口，疼得齜牙咧嘴。

只是清湯……不，嘗遍人間珍饈的墨嵐清楚，是那爐灶下烤雞的香味。竟然……讓他有些不想回家了，反正小枚一定還在酣睡不想起身，還是……放她一天假吧，他無論如何都想嘗嘗那雞肉的味道。

身前對著藍綠色的火光，卻很暖，背後有些涼，不對，又沒有颳風，何來的涼意？白狼回過頭去，喝，這一看不好，他渾身一個激靈，差點扯到傷口。

好大的一條巨蚺，渾身漆黑髮亮，鱗片間綴著成片金色花紋，蛇眼是十分亮眼的金色，尤其突出了蛇眼中心的針形瞳孔。看清了蛇貌，阿平反而冷靜了，他多日來沒有碰到過的得道妖精，卻自己來找他了。對他來說，那蛇十分巨大，卻看不出年紀，不要怪他經驗不夠吧，是那南山，不產蛇，除了這尾巨蚺，他活了這幾百年見過的蛇也只有青蘭和之前救過自己的小廟僮而已。

突然想到了什麼，阿平化作人類模樣，從胸口抓了一把枸杞紅棗，丟入湯鍋，端起一旁已經凝固的雞血，伸長一隻指甲在碗邊刮上一圈，又切了幾下，倒入鍋中，悶上鍋蓋，剛才一觸即發的緊張氛圍瞬間瓦解。

「呼，險些忘了。」阿平拍拍胸口。

墨嵐有些失笑，雖然負傷在身，但這小狼似乎根本不怕他，還是他感覺太遲鈍，覺得自己不足為懼？

「你……要一起吃嗎？」阿平見那蛇身並未隆起鼓包，猜他應該還沒吃過，而且好像……是被香味引過來的。

墨嵐眼中帶了笑意，點點頭，尾端指指爐灶下方。

「哦，對，還有一隻烤雞，湯好了我就挖出來給你。」

墨嵐心想，看在為他點的那把火的份上，也值了，遂盤作一團，和阿平一起等。

「你能說話嗎？」

墨嵐點點頭，但是依舊不說。阿平看他，金色眼睛裡印著藍綠色的火苗，依舊帶著笑意。他是比青蘭來得小些，可也化不作人嗎？或許又是一個不屑人類的妖精吧……看看自己，阿平嘆氣。

「好了。」

夜依然涼，阿平有些捨不得撲滅那堆火焰，但當他話音未落，火焰還是滅了，阿平轉頭看看那條他連名字都不知道的巨蚺，眨眨眼，沒說什麼。

將爐子上的汽鍋拿下來，飛快揭開鍋蓋撒了一把鹽和胡椒粉又蓋上，撥開灶壁中的柴禾，除了焦黑，卻沒怎麼燒毀，看來一會兒還能再起一堆火，他將那些柴禾放置在一邊，沒有丟棄的意思。

再從玉中摸出一把小鐵鍬挖那灶底已經焦黑的泥土，漸漸碰到一個脆硬的東西，他因傷蒼白的臉上浮出一抹極淡的笑容，墨嵐看著他，傷腿在左邊，雖然被褲子蓋住，但他只是坐著完成所有動作，根本不敢屈伸，也就是說，還是變作人形更輕鬆吧……那他為什麼又老是變回狼去？墨嵐不解。

一陣香味和著熱氣撲面而來，他無暇想他，吞吐著信子，只等阿平挖出的東西露出廬山真面目。

已經燒成一個黑硬的土塊，由於埋得不深不緊，用鐵鍬摳出來並不費力，只是很燙，迅速用手扔進一旁幹凈的木桶中，發出咚的一聲。

墨蚺靠了過來，敲著土塊的阿平偏頭看了他一眼，如果整隻吞下去他會燙傷吧……所以放慢了手上的動作，輕聲道「你別急，這殼很鹹，等我去幹凈它再給你。」阿平知道他不和自己說話，巨蚺只是看了自己一眼，耐心等待。

剛剛剝開第一片黑殼，便露出黃澄澄的雞皮，看來是成功了，阿平還是那張白板臉，但眉眼卻放鬆下來。墨嵐瞪大了眼睛，他分辨不出雞身上的香味來自何種香料，他現在只想再嘗嘗味道。

當雞整隻都被剝出來，阿平眼疾手快扯下一個小腿，「我只是嘗嘗味道，如果不好下次再改進。」他怕巨蚺嫌棄，把雞推了過去，「還有點燙，你……小心。」

說完摸出一個碗，一個瓷湯勺，喝湯去也，墨蚺立刻撲上去。

燜了這一小會兒，雞血和湯都入了鹽味，胃裡終於有了暖暖的東西，阿平長舒一口氣，端著湯碗轉過頭去看那巨蚺吃東西。

有些奇怪，他所知道的蛇類吃東西不該是整個囫圇吞下的嗎？那巨蚺卻用尾尖壓著那隻雞，一點一點撕扯，一邊吞咽眼中還滑過一抹驚喜。

「好……好吃？」阿平試探的問，巨蚺竟然對他點點頭。

明明只是陌生的巨蛇說了自己做的東西好吃，阿平一直吊著的心回了肚子里，突然覺得很開心，還好他不討厭自己，至少……不討厭自己做的東西。

「那個……我，最近可能要呆在這裡養傷，如果你喜歡，可以天天過來，我再做別的給你吃。」

墨嵐聽他這麼說，突然有了一點小期待，點點頭，阿平一直目送他游到暗處，才開始想辦法在剩下的柴禾上點火，啪啪幾個響指，還是沒有用，但還沒等他泄氣，嘭一聲，柴禾自己燃了，還是那藍綠色的火苗，很暖。

阿平看著巨蚺游去的方向，他走很遠了吧？

又喝了一碗湯，吃了一點肉，沒什麼食慾，腿上的傷還疼得很，真的不想趕路了，東湖城什麼的，還是等傷好了再說吧。阿平變回狼身，側躺在火邊，真暖……閉上眼，他想起那不願與自己說話的巨蚺，好久沒和不怕自己的動物說話了，真希望還能再見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