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詡朝陸與時望過去，滿是疑惑：

「什麼？」

他突然縮回水缸里，頂上蓋子，聲音從裡面傳出來：「那不是烏鴉是食人隼，快躲開！」

來不及反應，那鐵索上的大鳥向自己俯衝過來，尖而長的喙微微張開，露出鮮紅的舌頭。

學著他的樣子縮回去，宋詡頂上蓋子乖乖蹲好，反問道：「這又是什麼鬼地方？幻境不是已經結束了嗎？」

陸與時伸出手指，朝身邊敲了敲，水缸發出清脆的響聲：

「皇帝下令，那張催生幻境的畫被扔進機關塚，我們現在能躲在這裡，已經是九死一生。」

長喙啄破頭頂的蓋子，宋詡一邊在狹小的水缸里閃躲，再次問道：「那十四十五他們呢？」

水缸那邊忽然安靜下來了無聲息，趕走頭頂那隻不停騷擾的鳥，宋詡以防萬一，拿破布擋了臉，再次探出頭偷偷查看情況，四周竟換了場景。

腳下本來是灼熱可怖的熔岩，突然變成了清澈見底的水潭。鐵索依然緩慢向前挪動，其他水缸倒是安安靜靜，有一個不小心撞上石壁破開，混著泥土的白骨落入水中。

「我不知道他們在哪兒，如果沒有落進岩漿里，應該還有生還的可能。」

腳下的水準靜無波，那白骨沉入譚底，被水裡的黑影拖進泥里，瞬間消失不見。

宋詡好像猜到了這些水缸的用途，一陣惡寒過後，鐵索開始劇烈晃動，前段傳來崩裂斷開的聲音。

來不及逃脫，兩人紛紛落水。混著腥氣的液體灌入口鼻，陸與時朝水底沉下去，有人抓住了自己的肩膀，奮力向上遊動。

宋詡在水裡比劃，示意他別暈過去。片刻後，溫熱柔軟的唇貼上來，源源不斷地給自己渡氣。

反手環住他的腰，陸與時閉上眼，抱著人陷入泥中。

傷口被再次揭開，暴曬在太陽下，是怎樣的感覺？

十五對著面前那張驚愕的臉，捅出一刀，殘缺的記憶在一瞬間恢復至完好如初。同樣的，十四對著伏在地上尚且年幼的十五，扔下手裡的長劍，轉身跳下高台，毫不留情地離開。

幻境碎裂，景象飛速變換，回到現實的感覺實在難得，有人一言不發，有人開口詢問：

「十五？」

無人應答。

十四跳下床，回到院子里，某個矮小的人影躺在樹下，看樣子還沒蘇醒，眉頭緊緊擰在一起。

褪下外衣蓋在他身上，十四把人抱進屋裡，餵了藥，一個時辰過去，十五緩緩睜開眼：

「我們……回來了？」

腦海里那些記憶逐漸清晰，痛感還在，十五敲了敲腦袋，手臂被一把攥緊，整個人跌入溫暖的懷抱。

時間慢慢流走，十四忽然開口：

「你都想起來了？」

「……嗯。」

「以後就不要逃了。」

「……嗯。嗯？」

還是這個呆愣的表情，獨屬於他，獨屬於那個排行十五的暗衛，獨屬於那個無形間取人性命的劊子手。今後，就獨屬於自己。

十四閉上眼，把所有湧上來的情緒堵在胸口，心臟快速跳動，靠在他耳邊輕聲呢喃：

「何必呢？為了陪著我，放棄你所擁有的一切，值得嗎？」

十五反問道：

「那你呢？」

十四想要開口，被他一連串的問題堵回去：

「為了我去冒險求藥，去盜聖物，去暗殺莊主，背叛師門，得罪無數惡人，懸賞畫像貼遍京城內外乃至全國，最後拋下我獨自離開，成為見不得光的一條狗，你呢！你可有考慮過我？」

十五紅了眼睛，反手抓住他衣領：

「你就願意活成那個樣子？你就看不見自己身上那些傷？你每次偷偷離開，躲起來遮好真相，就以為能瞞得住我？連承認的勇氣都沒有，我在你心裡，就那麼不堪？」

十四不敢回答，就像當初他質問自己那樣，繼續保持沉默。

「辜長沅。」

十五突然叫起了十四的本名。

「你給老子聽著。」

「從今以後，你絕不能再隱瞞我。」

十四看著他那雙無比認真的眼睛，答道：

「好。」

「無論接到什麼任務，你絕不能孤身涉險。」

「好。」

「長沅。」

突然親昵的叫法讓人一愣，十四從那雙眼裡，讀出了不舍。

「對紀應年來說，除了辜長沅，他什麼都不在乎。」

十五突然抱緊他，聲音顫抖：

「世俗算什麼？誰都沒有錯，錯的是偏見。就算罪無可恕，就算哪天把命交到你手裡，我也絕不離開半步。」

陸與時離了水，神志稍稍恢復，宋詡臉色發紅，躺在一旁緊閉著眼。頭頂和四周的洞壁長滿晶石，地上鋪了昂貴的青玉磚。

洞口似乎離這裡很遠，沒有風透進來，更沒有人會發現他們。

不得不說，機關塚是個神奇的地方。上一刻兩人還在水裡苦苦掙扎，下一刻就突然得救。逃出去只是時間問題，只要離開這裡，一切都有辦法解決。

陸與時想的太簡單，完全沒有發覺宋詡的異常，只當他是受了寒，脫下衣服墊在他周圍。

那雙眼睛忽然睜開，帶著不明不白的情愫，陸與時滿臉關切：

「怎麼了？是不是冷？」

宋詡越是不說話，他越是摸不著頭腦。直到自己被人扣在地上，扒開中衣，陸與時這才滿是慌亂：

「你做什麼？」

宋詡仍舊不回答，雙腿似乎是受了傷，上半身伏在他胸口，輕輕磨蹭，嘴裡含混不清，鼻間呼出的熱氣催人心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