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檸檬，怎麼了？」

「我剛剛聽到醫師……他和病人家屬的談話……」

「說什麼了？等等，哪個病人家屬？」

「就是昨天發生車禍的那對男女，那個女患者的家屬。」

檸檬看了看了四周，把同期生拉到一邊耳語。

「他們拜託醫師隱瞞女兒的真實病情。」

「很正常啊，畢竟做父母的，擔心女兒知道實情會經受不住。」

「不是，那個女患者才不是因為車禍導致顱腦損傷，進而引發器質性精神障礙的，我看到化驗報告了，是與外源性物質中毒，成癮或成癮之後戒斷有關的精神障礙。所以說這個女的大概之前一直在依賴精神藥物或者是吸毒什麼的，車禍除了讓她受了皮肉之傷，並沒有對腦部造成直接傷害。」

「那醫師豈不是……」

「嗯。」

「這件事你知我知，千萬別說出去，我們老老實實完成實習培訓，別因為這件事鬧出什麼亂子。」

「可是……」

「別可是了，車禍當晚送過來急診的還有一個男的，是那個男的開的車，難辭其咎，現在人家女兒變成這樣，這麼做也情有可原。有個活人恨著，總比怨恨自己的親生女兒好。」

檸檬舒了舒眉，雖然心裡有些異議，但只能當沒看見這檔子事，不能因為這個丟了未來的飯碗。

紅杏妹妹回國的那天，紅杏割腕自殺了。妹妹見了姐姐最後一面，把崩潰的父母安置好，自己一個人操辦了入殮火化和葬禮。

甘草藏在前來弔唁的人群中，看著白花之上的灰色相框。那是他剛從監獄裡出來的日子，打聽紅杏的境況，卻不想得知的是她已經死了的消息。

那六個月，他在監獄裡，完全與外界隔絕，他感覺自己快要發爛腐臭了。而他不知道，紅杏正陷在一個更恐怖的泥潭裡，泥水淹沒了她的頭頂，她把泥巴嗅進肺里，眼睛粘膩得從未睜開過，沒有人幫她，解除她的痛苦，她活在十八層地獄，死了才是超脫。連螻蟻都不如，苟且掙扎著度過六個月的時日。

甘草的眼睛幹澀，流不出一滴眼淚。他握緊手掌，眼裡真的升起了厭惡的氣霧。他轉身走出人流，背影落寞，卻有種孤決的力量。

自殺嗎？連她自己也覺得是時候死了。

車禍那晚，他瘋了似的問她還愛不愛荊芥，而紅杏給出的答案浮現在甘草眼前。

甘草冷冷一笑。臉上的肌肉好似擠到了眼睛，擠出了亮晶晶的淚水。

甘草把車停在山下，自己徒步上山。走到墓碑前，扔下一束黃白色的花就走了。

碑上，是荊芥帥氣的樣子，和紅杏死前手上緊握的那張照片一樣。

那晚紅杏出門後，荊芥酒醒了幾分，邊解著扣子邊走向浴室。在他沖洗後擦著身子時，瞥見垃圾桶里藏在衛生紙中的奇怪的東西。他俯下身，把那個東西抽出來。他血紅的眼裡，映著一個注射器的形狀，針尖閃著可怖的光芒。

他終於知道為什麼紅杏洗完澡都得清理一下浴室，用黑色塑料袋把垃圾裝好扔掉。

那一刻，他握緊針筒，壓抑著，眼淚還是不停往下落。

他得找到她。

電梯半天上不來，他一邊打電話一邊踏著拖鞋，兩步並作三步從十樓往下跑。

當他的世界天旋地轉時，手機里傳來雜音，像是被接通了。

而他躺在樓梯間時，眼前一片混沌，頭像是枕著什麼硬硬的東西，有溫熱的液體在將他淹沒。他覺得眼皮太重，可是他還不想睡，他還沒看到紅杏，睡覺之前還得說聲晚安。他掙扎了兩秒，有東西從他的嘴裡鼻子里汩汩流出。血腥味充填了他的口腔。他還是撐不住了，他的瞳孔在渙散，終於沒了焦距。

荊芥的手掌驀地攤開，電話傳來一個字。

「愛。」

手機里一陣金屬碰撞的雜訊，爾後是無盡的忙音。